慕慈说的起劲,父亲却打了个哈欠:“还自己做主。一个人要真能完全做了自个儿的主那还不上天了。古代那皇帝,至高无上的,娶媳妇儿不也得听很多人的,处理国家大事不也得听大臣的。要我说,人能自个儿做主的时候,不多。你还是太年轻。”
慕慈被说住了。父亲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哦。可是自己的想法也没错啊。怔了半天,她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您说的也对,不过我的想法也没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接受不能改变的,改变能改变的。您说的那些不能做主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生活中不能改变的部分,接受就好了;我说的就是一个人有选择,可以做主的时候,那自然要拿出全部的行动力,对自己的决定百分百的负起责任!”
看着慕慈鼓足了劲在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父亲忍不住笑了,也不和她计较了。两人安静下来,今晚的天空一如既往的透着亮,蓝色隐约可见,却看不到月亮。父亲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说道:“你姥爷去世都有五年了吧?”
赵慕慈一怔,想了想:“嗯,怎么了?”
父亲:“没什么。”停了会儿仿佛意犹未尽般接着说道:“你姥爷还在的时候……你小时候,你妈生病,你没有奶吃,你姥爷帮你定了牛奶,每天走一公里去帮你提奶。”
这些话赵慕慈很熟悉了。自她记事起,父母就在她耳边讲这些话了,大约是要她记得姥爷的好,做一个感恩的人。可是话听多了,自然就麻木了。此时她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不由得说了出来:“我记得好像有一段时间,仿佛是说你带我妈去很远的地方看病,然后我就在外公家住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样子。后来我妈来接我,我都认不出她了……我还记得她推着自行车,车子前面坐着一个小男孩,冲我笑,问我是不是不认识了?我看了半天,觉得她好像有点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好半天才渐渐想起来,那是我妈推着弟弟。”
赵慕慈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时隔这么多年,回忆起这点幼时场景,只觉得可怜和心酸。那么小的人,被扔在外公家连自己妈都认不出来了,可见与母亲分离的时日之久。父母带着弟弟一起去了远处看病,将幼小的她留在了外公家。虽说是不得已为之,可与父母分离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她身上了。
父亲:“那会你最多三岁多一点的样子。唉,也是没办法。就我一个,带着一个病人,一个离不开娘的慕飞,走那么远去看病,实在没办法了。万一给你带出去丢了,还不如在你外公家有大人看着。”
慕慈不说话。父亲停了一会儿又讲起了自己:“我小时候啊……也在我外公家长大的。我出生那会儿家里闹旱灾,地里打不下粮。我是第一个孩子,你奶奶就把我送到我外公家里去,说那边水好,相对肥沃一点,让我逃个活命。我在我外公家一直长到八岁才给接回来,你奶奶已经又生了两个小孩了,就是你大姑,你二叔。”
赵慕慈听入神了,立刻忘了自己那点事儿,问道:“这样吗?没听你说过啊?”
父亲:“我在我外公家时候,大人们都不理我。尤其我外公,凶的很,小孩子不爱到跟前去。你小舅爷那会儿整天带着我到处玩,带我到田里拔草,他在前面,我在后面。小孩子贪玩,我一开小差,他就在前面黑着脸哼人,对人很严厉。中午我们睡在田地尽头的瓜棚里,他摘一个西瓜,我们砸开吃,甜的很。晚上带我去田里捉泥鳅,捉田鸡,还有青蛙。都是你小舅爷带着我玩,一直玩到八岁。”
赵慕慈心里泛上一阵莫名酸楚。许是父亲陷入了儿时的回忆,话语里带了感情,令她被感染了;又或许是父亲话语里那个自小离开父母长在外公家的小男孩,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不被大人理会和待见,只能跟着一个对他有时好有时严厉的小舅舅作为仰赖和依靠,以至于年过半百之后说起来,连那些严厉黑脸令他害怕的日子都成了温馨的回忆。这样的经历对上了她幼时在外公家的日子,所以令她共情了。不忍令父亲觉察,她压下情绪,看着父亲温柔说道:“怪不得小舅爷去世的时候,你还没走到村口就好多眼泪出来了。”
父亲:“你小舅爷一直管我。带着我到处玩,跟我说话。”
慕慈不说话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幼时的经历跟父亲好像,所以父亲的那些没有说出来的情绪和身为一个小孩子处在那种环境下的无助和可怜,她都感知到了。她也想起母亲时常抱怨奶奶不疼父亲的那些话,心里更觉得父亲不容易了。她忍不住靠过去,搂住了父亲臂膀,轻轻说道:“不管怎么样,你总算长大了,还有了我。如今我也长大了,我走到哪里都不怕,可能闯了。”
父亲眼中的幽深和怔仲消失了。他嘴角泛起了笑容,拍了拍慕慈胳膊,父女两人偎在一起,沉浸在前所未有的亲密氛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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