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便到了崇明,约莫下午三点多。两人从车上下来,走不远,只见一条木栈道掩映在草丛间,一直伸到江边。正值夏天,两边的草丛呈现出一种浓重的墨绿与翠绿交织的颜色,似麦浪般随风翻滚,间或有白色的马兰花点缀其中,形似雏菊。一转弯,木栈旁的草丛中搁浅了一只斑驳的木船。远处有一片杉树长在水中,在太阳的照射下,水面波光粼粼,令人耳目一新。举目远眺,水和天仿佛在不远的地方连在一起了,四周是一片开阔和绿色,倒是一片自然景致。
今天倒是难得没有出太阳。太阳隐在云层里,那强烈的明亮还是令人有些睁不开眼。赵慕慈用手按住了遮阳帽,风是暖的,像是从水面上吹来,连带将她裙边也吹得飞舞。正贪婪的呼吸着这自然的清新气息,贪看着这久违的自然风景,顾立泽一直默默在旁边走着,此时开口说话了:“对了,你昨晚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哪句?”
“什么……天上的鸟儿不收也不种,上帝尚且养活它,为什么你起早贪黑辛辛苦苦都得不到善待?”
看着顾立泽似笑非笑的揶揄神情,赵慕慈也忍不住笑了:“都是醉话,见笑了。”
顾立泽:“是什么意思?听着好像还有点意思。”
赵慕慈:“也不是我的原创。可能是圣经里的一句话。”
顾立泽:“你倒是会想。我认识的许多人基本上都将目光放在自己的同类身上,鄙视不如自己的人,向往比自己优越的人。很少会站在自然和其他物种的角度去比对和反思人类。”
赵慕慈:“也是不得不想。深刻往往源于痛苦。”
两人安静了,顶着热风和刺眼的明亮沿着木栈道往前走着。不知名的鸟儿在他们身后,在他们远处悠远的鸣叫着。赵慕慈似有所感般不设防的开口了:
“我小时候读书,一半出于对知识的渴望,一半出于恐惧。因为我妈会吓唬我,说如果不好好读书,将来就会和爷爷一样去种田,种一辈子。我不想种田种一辈子,被太阳晒被风吹,流不完的汗,人也总不能保持干净,所以拼命读书,拼命考上大学,拼命读研究生。本以为在城市里找到一份工作,扎了根,将自己脱胎换骨了,就可以苦尽甘来了,谁知。固然是不用吃种田的苦了,可这些年的工作体会下来,也还是很辛苦,脑力劳动者的辛苦。所以我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似乎只是从一种苦转到另一种苦。固然人人都是受苦的,我也只能默默忍受,叫不得苦。可是一想到圣经里的那句话,将自己和同类跟鸟儿一比较,自然就觉得不对劲了。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居然在生存方式上竟要比鸟儿还不如?这到底是为什么?人不可以有其他选择吗?”
顾立泽不禁一笑:“你悟了。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真相。”
赵慕慈:“这话怎么说?”
顾立泽:“告诉你真相,就等于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你有可能甩开现在的许多烦恼和纠结,踏入那个世界,也有可能选择留在原地,但是比现在更纠结,更痛苦;不告诉你真相,你就依然是此刻的你,不会有新的痛苦和纠结,也不会长进。”
赵慕慈看着他,眼神诚恳:“请教我吧,不胜感激。”
顾立泽:“既然说了这里,也罢。人的确不是一定要这么辛苦的。只不过大多数人一生的路径在他们一出生就被限制和规划好了。人们从踏入幼儿园,直到工作,甚至直到退休,都是被一股来自环境和社会的力量和惯性引导着,推动着,催眠着,很少有质疑和反思的时候。人们所受的教育,哪怕是被当作精英和天之骄子对待的那些娇娇者们,不管他们在学校表现的有多优秀,最终的目的不是去创造自己的世界,而是谋得一份工作,为他人的梦想付出所有的时间、精力和才华。诚然一部分人会有好的回报,但这都是有代价的。身体和心理上疲惫、时间和精力上的付出是基本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丧失了建造自己世界的可能,实际上他们没有被基于这样的教育和准备,自然也不太能意识到自己需要这样做,也就发现不了机会。许多人生活在对未来的不安和恐惧中,他们强烈的渴望一份工作好提供给他们稳定性,确定性和基本的物质保障,以及关于未来的幻觉。哪怕是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对劲,所从事的事情不喜欢,所得到的和所付出的不成正比,他们也不会有所行动,只是在沮丧的夜晚痛苦几场,在幽暗的酒吧角落跟朋友抱怨痛骂几句然后继续他们不快乐的生活。真正意识到不对劲并且付出行动的,注定是少数。”
说到这里他看着赵慕慈:“此刻的你,就是那认识到了不对劲的人中的一个。但要不要付出行动去改变自己的境况,还得看你后面选择。”
赵慕慈听入神了。顾律师的观点,可是跟她之前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了。她留意到他似乎没说完,便接着问道:“你说的那一少数的人,是什么样的?”
顾立泽:“我这样的独立展业者,开公司的那些人,开小卖部、煎饼果子摊位、深夜黑暗料理的那些人,拒绝别人安排将生活方方面面的主动权抓在手里的那些人,从消费主义陷阱和网络社交的诱导中清醒不再盲目跟风,开始有自己主见的那些人,对生活的一切表象保持距离和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开始付出行动,建立自己的小世界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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