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大名府,元城。
如今是大汉河北最重要的城池,集政治、军事、经济为一体,是大汉在河北的枢纽,十分受到天子与朝廷重视。
刘承祐此番巡幸,属于兴之所至,视察要务,体察民情,当然更主要的目的,还是走走看看,顺便与河北将吏接触接触,联络一番感情。
在元城这边,地位最高的要属留守郭从义、河北转运使李谷以及大名知府李浣了。
李浣是宰臣的李涛的弟弟,性聪敏,长于文章,到任不过一年多。原本是朝中有名的文才、学士,察其履历,未来治政驭民的经验,对于付与大名府尹的重职,刘承祐最初是持保留意见的,不过,就算给李涛一个面子,再加李浣也是正常迁调,并且符合他“文臣知州”的政策,也同意了,以观后效。
而从李浣到任后的表现来看,虽无卓越之政绩,却也无恶政,官声也不错,在其治理下,大名府以一种正常的情况发展着。
是故,到元城后,对于李浣,刘承祐还是出言勉励了一番。天子的态度,也终使李浣放下了心中的块垒,当初或许是刘承祐对他的“不看好”表露得太明显了,让他到任后,有些难以自安......
邺都的驻军,除了原本的天雄军之外,主要戍防力量,仍旧以禁军为主,侍卫兴捷军足有一厢的军队在此。
如往常一般,天子亲下军营,检阅军容,观察演练,发表讲话,宣扬皇帝陛下的恩威。顺便,还让随行护驾的龙栖禁军与大名驻军进行了一场“友好交流”。
春阳之下,和风宜人,旗帜飘扬,校场之上,搭设而成一座临时球场,黑白两支队伍在其间,比拼击球,周遭士卒围观,叫好不断,场面异常热闹。
黑队为东京禁军,领头的是高怀德,而白队,则是邺都留守郭从义,此公见猎心喜,亲下场驰骋扬展球技。
将台之上,刘承祐坐在案后,饶有兴趣盯着场中的比赛,在侧,此番随行侍驾的周淑妃,正手扶琵琶伴奏,弦音铮鸣,跌宕起伏,倒也颇应场上紧张的气氛。
大周自入宫之后,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宫门深似海”。与皇帝有那么短暂的恩爱过后,几乎都把她忘记了,十分难得,方才临幸一场。年轻的小娘子,常常独处淑兰,擦脂抹粉,而无人欣赏,夜卧孤枕,时感寂寞。每日,仅以琴弦诗书相伴,填词作曲习舞,聊以**,排解忧愁。
唯一感到幸运的,大概是汉宫之中的宫斗,没有波及到她。皇后、贵妃她们,也没有将这个皇帝失了兴趣的“新宠”放在心上。
此番,皇帝出巡,没有带其他四名后妃,却单独点了她。这几日君前侍奉,经过一番滋润,周淑妃愁容有所舒展,但那玉容之间,养成的“我见犹怜”的忧郁气质,却是越发明显,越发动人。
在场的文武,或沉醉于曲音之中,或专注于校场上的拼斗。刘承祐指着郭从义,冲身旁居首座的李谷说道:“早有耳闻,郭从义尤擅击球,今日一见,果然!”
顺眼望去,只见郭从义在场内,劲衣跨马,驰骋纵横,追逐圆球,盘旋拍击,动作灵敏,技艺熟练,极尽击球之妙。
李谷闻言,轻笑着应道:“郭将军颇具将略,可贵者,身负雅技,有此风采,也属少见!”
闻言,刘承祐淡淡一笑,看着李谷,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关心道:“李卿,肩伤如何?”
却是前番,李谷巡视北边粮械转运之事时,从马上坠落,摔伤了肩膀,十分严重。刘承祐在东京都闻之,特意降恩诏,让他休养。不过以去岁冬,河北多事,没有完全养好,李谷便带病,操持事务,刘承祐益嘉之。
此时,闻天子过问,李谷下意识地扭了扭肩膀,谢道:“多谢陛下关怀,已然好多了!”
“好多了?”刘承祐显得很细心,说:“那边是还未痊愈!这样,朕让御医,给卿诊治一番,国事虽然重要,但若是让卿累坏了身子,落下病根,却非朕所愿者!”
听天子这么说,李谷也不由露出一抹感动的神色,拜道:“陛下恩德,臣铭感五内,永不敢忘怀!”
李谷是当初刘承祐率军东出太行,栾城之战后结识的,当时就发现,此公颇具干才,让他协理军政,帮他安抚军民。
后刘承祐奉诏南下东京,专门留下李谷,辅助当时的节度使张彦威,管理政务。从权恒州府事,到观察使......一直到如今的河北转运使,累迁要职,委以重任。恒、深、冀、赵等地的恢复发展,李谷是有大功劳的。
这些年,虽然一直将他放在河北,但刘承祐对李谷的信任与重视,却是一点也不是少于朝中宰臣。毕竟,一个人的才德如何,观其行,便可知之,而李谷,就通过他多年勤勉王事,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与尊重。
“而今,李卿可是整个河北的大管家,一应钱粮、税赋,朕可尽委于手!北面诸军,粮械之供给无匮,皆赖卿之功能。朕需仰仗倚重李卿的地方,还很多,是故,这身体,还当保重才是!”刘承祐又道,笑容满面,态度分外温和。
“多谢陛下!”
看着李谷,刘承祐谈兴甚浓,提起李谷的一件轶事,说:“听闻李卿年轻时,曾与唐臣韩熙载友善,二位之间,流传了一段佳话,朕闻之,可甚感兴趣!”
闻问,李谷捋须,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回忆,轻笑道:“当初唐明宗靖难,入主中原,青州拒不听调而为乱,韩父受牵连,韩熙载不得不逃离中原。臣为汝阴人,其于正阳渡口渡淮,投奔吴国,臣前往相送。
韩熙载与臣曰,若江东相我,我当长驱以定中原。臣答曰,若中原相我,下江南探囊中物耳。往事历历在目,到如今,二十多年已然过去,当年之意气已然不在,思之,亦不胜唏嘘,不胜感慨啊!”
“果然,不愧为一段传世佳话!”刘承祐言笑熠熠,说道:“韩熙载仕江南二十多年,如今方得宰其国,不得其主,更丧其时。
前年征唐之时,朕就有意将卿调至军前效力,不过以契丹之患,河北军需供给调动,离不开你,故而作罢!”
“不过,为了实现李卿当年之志愿,朕可付大军,由卿统帅,替朕取江东之地!”刘承祐看着李谷,直接允诺道。
闻言,李谷意兴高昂,顿时起身拜倒:“蒙陛下信任,倘若此,必俘金陵君臣,以献东京!”
李谷自信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豪情,几分感动。
在刘承祐、李谷君臣二人相谈之间,校场之间,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却是郭从义来了一招高难度进球,一发中环。
刘承祐命人召郭从义上台,赐下酒食。郭从义显得很开怀,满脸的愉悦,几乎笑出褶子,连道痛快。
赐座,刘承祐看着他,目光平和,语气平静,说:“郭卿球技之精湛,远近闻名,今日朕亲眼目睹,确实精妙,马上驰骋,不下军中健儿。不过,如今已累及将帅,担镇守之责,亦不可沉湎于其中......”
听皇帝这么说,郭从义笑容一敛,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起身恭敬应称受教。李谷在旁,看了看皇帝,瞧了瞧郭从义,轻轻地点了下头。
郭从义并不是一般的武夫,他属于有文化的武将,多才艺,工于书法,尤擅飞白书。平日里,多有雅兴,在“艺术”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对于为政治军,反倒兴致缺缺。
在滑州节度任上时,判事多有不妥之处,到了邺都,也没有太多改变,从而导致,在所典事务上,多有懈怠,刘承祐故有此敲打。
当然,郭从义如此表现,也不是没有自晦的可能,毕竟,大汉朝如今的发展形势,地方节度、权将的生存空间,是越来越小了。
聪明人,是知道未雨绸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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