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南郊,宽阔的大道有如一匹精良的绸缎平铺在大地上,这是真正的直道,不管从哪个方向,都望不到尽头,既无曲折,也无起伏。
道宽九丈九,可容七八辆马车并行的宽度,道路两旁,每隔三丈,都植有一棵树,笔直成线,因是冬季,枝叶萧条,然于夏秋之时,道路绿植,可大汉靓丽而又壮观的风景线。
这就是大汉的“高速公路”了,论等级规格,属于第三等的道路。大汉最高等级的道路,还在开封城内,尤其是东京天街,那可是超过一百米宽的大道。
在交通上的投入,朝廷花费巨大,挖河修路,更是从乾祐年间就开始了,每到农闲时,都会拨钱粮,发劳役。
而在进入开宝年来,修路的热情仍不见减,这是利国惠民的事情,全国各地也随着道路的开通完善,日渐紧密起来。这么多年下来,开封周边的交通体系,也堪称完善了,中枢对地方,尤其是对环京畿诸道州的影响与控制也日趋显著。
大部分地区,仍以土道泥路为主,但以开封为中心,五百里范围之内,连接八方的主干道,都是由青石板砌就的。
可以说,作为京师,开封的各项条件都已经十分完善,朝廷前前后后也投入了大量的人物力。因而,朝中大臣对于迁都之议不感冒,也并非只是因为开封的繁荣。
不过,在前不久,刘皇帝再度下诏,着京畿之间,征发十万民夫,沿着既成的青石直道,继续向西修筑,以洛阳为终点,意图使东西两京之间进一步互通。以昌黎王慕容彦超做总监,京畿布政使宋延渥副之,主持此事,可见刘皇帝的重视。
时入暮冬,天地之间一片萧索,因为过寒,平日里车马往来稠密的大道上,也是一片清冷。才下了一场雪,并不大,甚至难以积起,只在道左萧疏的灌木植被上能瞟见些零星的白色。
在这寒冬腊月的背景下,一小队骑士,却急速奔驰于道上,没有任何阻碍,纵马狂奔。人数并不多,还不足十骑,但一个个高头大马,身披征袍。
观服色标识,这是官骑,更重要的,人人身上都穿着甲胄。在大汉军中,除了皇城卫士,以及特殊职守,一般情况下,包括禁军在内,将士是不穿甲胄的,平日里铠甲利器都是封存于营房武库中的。
如今大汉全国,唯一还在进展的战事,就是对交趾地区的进攻了,潘美也是耐住了性子,请得诏令支持,回到广南后,前后仍旧按捺了近三个月,于十一月初方才发兵。
而这队骑士,正是自安南战场返回,汇报战情的人。领头的人,身份还不低,此番安南招讨副使,行军都监,慕容承泰。
当年的贵族浪荡子,经过十多年的历练,已成为一方可以委以重任的大将了。如今的慕容承泰,也才三十一岁,皮肤仍旧还是随他老子,一脸黝黑,胡须也愈显稠密,神采精瘦,却透着股剽悍,双目格外有神。
平南之后的这几年,慕容承泰也一直坐镇南方,初为广南东道都指挥使,潘美南征交趾,又和他搭档,为副职。
只是这位宗室大将,此时状态看起来并不怎么好,走马之间,鼻涕直流,不时甩一下,就是一大坨。
“没曾想,竟然这般冷!”驻马歇脚,慕容承泰忍不住打了喷嚏,又毫不顾忌形象抹了把鼻涕,嘴里抱怨了一句,黝黑面庞都浮现出一抹明显的红色。
显然,慕容承泰是着凉了。跟随的扈从不由说道:“将军,您身体不适,是否找出人家、驿站歇一歇,再找个医官看看。”
已是开封近郊,村落驿站密集,干什么事也都方便。不过,慕容承泰却摇了摇头,朝北望去,直道仍旧空荡荡的,但慕容承泰清楚,这直通东京。
“不必了,些许小疾,不碍大事,快到东京了,回了城,有的是时间!”慕容承泰作风强硬地说道。
“再歇片刻,继续赶路,不要等身体冷了!”慕容承泰吩咐道。
“是!”
对于开封,慕容承泰也是有特殊感情的,毕竟那是记录有太多他青少年的时光。而自别离东京,十来年间,他只回过那么寥寥一两次。
此番,虽然还未抵京,但他已经再度感受到了开封的变化,心中的期待感也暴涨,就像一个久别而返的游子一般。
不过,在永安驿时,不得不停下。永安驿是与祥符、陈桥并列的开封三大驿,而此时,一眼见到,喧嚣的驿站外,站立着一人,一位老人。
兜在一件黑锦外袍之下,只露出了半张脸,花白的须发在北风下微微晃动。周边有数名随从,无人敢上前打扰,在驿站的旗帜下,驿丞则规规矩矩地候在那里,随时准备听候吩咐。
老人呢,脚步很稳,冷风霜寒对他毫无影响,驿内的热闹更毫不在意,一双威严的目光,始终望着开阔的驿道。
慕容承泰自然注意到了,待到近前,见到老者,两眼刷得一下就红了,飞身下马,急不上前,直接跪倒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用力地磕了三个头,嘴里动情地道:“爹!”
地面上凝结的冰霜,在大力下,被砸了个粉碎。
老者正是大汉昌黎郡王慕容彦超,慕容皇叔早已年过六旬,人明显日渐苍老,身躯已不如当年魁壮,面容黝黑如旧,只是皱纹密布。
看着跪倒在地的幼子,慕容彦超显然也十分激动,毕竟这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只是面目上,努力克制着,颤声道:“快起来,地上凉!”
把慕容承泰扶起,好生打量了儿子几眼,慕容彦超脸上露出笑意:“终于舍得回来了!”
看着白发苍苍的老父,慕容承泰张了张嘴,此刻他有千般话语,却不知如何说出口了,只是应道:“安南战事告捷,儿奉命回京禀报!”
“回来了就好!”慕容彦超说道,老眼之中也不禁泛起了点泪花,只是被他忍住了。
然后,嘴里教训道:“我那两个孙儿呢?为何没一起归来,我这当祖父的,都还没见过呢!”
“此次回京匆忙,我已发信,让他们母子启程!”慕容承泰赶忙道。
这十多年来,父子二人,也是很少见面,最近的一次,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而慕容承泰自然成亲了,对方地位还不低,符家的三女儿,皇后大符牵的红线。
父子会面,有太多的话要说了,慕容承泰也顾不得赶路了,驿丞终于找到了逢迎的机会,给二人准备了一间房。
奉茶叙谈,对于军事上的问题,慕容承泰没有多说,只是把自己在南边的经历讲了讲。当然,慕容彦超的关注点也不在上边,他似乎更关心自己的儿媳与那未尝谋面的孙儿。
并且,短暂的感情爆发后,迅速内敛起来,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只是那泛红的双眼,是瞒不了人的。
“您身体还好吧!”慕容承泰看着苍老的父亲,关心道。
“能吃能喝,还能替陛下办差,莫非你觉得我老了?”慕容彦超回了句,看着他:“倒是你,伤寒发热,也不及时医治......”
“我身体素来健壮,只是急于向朝廷报捷罢了!”慕容承泰说:“劳您亲自久候于驿前,做儿子的,于心既不安,也不忍啊。”
这样的话,早年的那个慕容小子,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对此,慕容彦超自然听得舒心,不过,嘴里则道:“你以为,我是专门来等你的?我正为朝廷监修两京直道,如今工程暂止,我回京有公务面圣,只是听说你回京顺路来接一下你罢了......”
闻之,慕容承泰轻轻地笑了,并没有戳穿老父的意思,自西边返京,怎么回绕到几十里外南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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