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家庭院,简易不大,但收拾得分外干净整洁,地面不甚平整,角落种有一颗枣树,墙边有一口深井,被井盖盖着,屋檐下,是一排整捆好的柴火,靠在土墙上。几只放养的鸡,在院中啄食,萦绕在“咯咯”声与淡淡的鸡屎味中,钟谟教着两个孩子。
这半个月来,虽然仍不时要去市内支摊,但钟谟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至少肚子有了些许保障。主人家姓张,夫妻俩虽然少不了小市民的市侩精明,但心地还是比较良善,尤其是妇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张老汉已年过四旬,靠在肉行给人杀牲赚钱养家,每日起早贪黑,很是辛苦。靠着这份活计,时而还能给家里讨点肉食,开开荤。
一家人,是自河东迁来的,长子原本是东京禁军,军职为队长,当年在讨伐杜重威的时候战死。长子一死,家里最粗的一根顶梁柱便断了,而对于剩下一家老幼而言,有如霹雳。
当时朝廷财政拮据,战亡的士卒的抚恤,本就不多,还被吞没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还是周王的刘承佑,了解到类似的情况,直接严办了负责抚恤发放的军吏,张家人,这才拿到长子用命换来的十缗钱。
乾佑三年春,刘承佑命枢密院及三司两个衙门重定禁军官兵俸禄抚恤,念及国初的为国征战死伤的将士,特意命枢密院盘查军籍旧档,对当初死伤的士卒,原抚恤翻倍补偿。
刘承佑此举,不只使得军心大悦,同样惠及到似乎张家这样的家庭,使这些人对皇帝与朝廷增添几分信任。听张老汉讲起这些的时候,钟谟这心里却有另有感触,与北汉天子比起来,耽于享乐的南唐国君,虽然年岁痴长一轮多,但能力才干的差距太过悬殊。
张老汉家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子不过十岁,女尚不满九岁,但都已然开始帮衬起家务。钟谟在南唐为官多年,却也是许久,未曾教书育人,重新拾起手艺,启蒙教学,却也有些乐在其中。
张母制了两块简易的沙盘以为纸,又折荆条去刺作笔,简单而又耐用,这是钟谟都没有想到的办法。
“天地玄黄,洪荒宇宙......”
钟谟所教者,便是千字文,这段时间下来,已然教了两百个字。
“今日就到这里吧!”听两个小家伙背诵了一段,钟谟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穷家嗜学,不外如此。
“多谢先生!”二者见状,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天色渐渐黯淡,钟谟自归房间,在门口注意到,兄妹俩,小心翼翼地将“纸笔”收好。然后帮忙,劈柴、打水、生火......
“砰砰砰”的砸门声,打扰了庭院的宁静,厨房已是炊烟袅袅,米饭的香气已然散发出来。听得那不寻常的动静,钟谟走出,看着几乎闯进来的两名汉子。黑衣花衽,臂绣犬图,腰间别着制刀,目光犀利。
开门的小童,被二人吓到了。二人则没什么顾忌,扫着庭中景象,直接投到穿着朴素而利落的钟谟身上:“你是钟谟?”
“正是!不知二位差官何来?”钟谟认出了,这不是开封府的吏差,不禁问道。
武德司,虽然大名鼎鼎,但还未到招摇过市的地步,是故仅凭服饰,钟谟还没能认出,二者武德营卒。
扫了钟谟两眼,见其一身穷酸相,直接道:“是就好!跟我们走吧!”
“敢问何事?”钟谟问。
“不该问的别问,跟我们走就是!”
甚感无奈,钟谟只能简单地收拾了下,向张母打了声招呼,跟随而去。
......
等到了武德司,钟谟方才被告知,是皇帝要召见他。原本平和的心境,顿时被破坏了,钟谟自至东京,过了这近两个月的潦倒生活,若说他真的甘愿如此,显然是不可能。
安顿下来之后,有考虑过如何复起,摆脱窘境,但一直没有定议。如今,随着汉帝的突然召见,心情不自觉地火热起来,他有预感,这是自己的一次良机,必须得把握住。
崇政殿,不是钟谟第一次,前次还是在汉唐大战之前,奉命出使,而今,却是以一介布衣俘臣的身份,拜倒在汉帝面前。
刘承佑还是那般高高在上,手里拿着武德司关于这些时日钟谟的境遇,目光中满是审视之意,打量着他,问道:“钟谟,在东京住得,可还曾习惯?”
“回陛下,虽清粥小菜,隐于闹市,怡然自得!”钟谟面色从容,不卑不亢。
闻其答,刘承佑说:“钟侍郎,颇具贤士之风啊!”
“陛下,小民如今,仅是一布衣黔首,万不敢当侍郎之称!”钟谟埋首。
刘承佑不由笑了:“李璟那边,可还没有罢你官职,你还是南唐使臣,只寄居开封罢了!”
钟谟当即道:“小民北来,即为汉民!”
“士大夫之尊,高官厚禄,流离至东京,衣食无着,穷苦潦倒,以写文为生,不觉有辱斯文?”刘承佑说。
“回陛下,臣常年读书,自诩深得旨,然而有此市井经历,方知过往眼界之狭小,诗书治政,不过清谈误国。孟子所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躬身经历,尔后方知,从前不过矫揉造作罢了......”钟谟说道。
“看来,钟侍郎这段日子,是有一番不俗经历啊!”刘承佑轻笑道:“隐于市井之间,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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