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广政殿的赵普,并没有在垂拱殿时那般坦然自如,游刃有余,老脸上甚至有点后怕的表情。一想到老皇帝最后那恶虎般的眼神,赵普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赵普不知道他在刘皇帝面前耍的花招会不会奏效,信心总归是不足的。
老皇帝如今对任何人事都不可能完全信任,包括引爆此次风波的王禹偁,老皇帝就当真能容忍吗?对其所说,就全盘接受认可?
只怕那宽容动情的表面下,是一颗随时噬人的心,王禹偁也是好运,多少次游离于生死边缘,这背后究竟有多恐怖,怕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清楚。
此番,又在御前大放厥词,在赵普看来,既不知轻重,更不知死。
“赵公!”回到政堂,落座还未及吃口茶,便见一名官员走了进来,须发灰白,但精神矍铄,正是尚书右丞辛仲甫。
辛仲甫曾任刑部尚书,后迁尚书侍郎,等赵普还还朝复相,更进一步,担任右丞,成为赵普最得力的下属,也是朝廷中枢屈指可数的实权人物。
“不知情况如何?”落座,辛仲甫也不客气,直接询问道。
瞥了他一眼,赵普叹道:“天威震动,龙颜大怒!”
“可想而知!”辛仲甫颔首,面无意外:“那王禹偁怎样了?”
“垂拱殿中的小风波算是平息了,但是河陇一场轩然大波正在酝酿了!”赵普凝眉长叹道。
见辛仲甫关切的目光,赵普简练地把刘皇帝交待之事讲述了一番。辛仲甫闻之,也在少许沉默后,说道:“如此也好,河陇一些官员,做得也确实过了……”
“好了!”赵普摆手示意了下,然后冲外边唤道:“来人!”
很快地,一名值日官入内,恭谨地拜道:“相公有何吩咐?”
“去一趟都察院,把左都御史请来!”赵普吩咐道。
“是!”属官不敢怠慢,立即动身去了。
收回目光,赵普又看向辛仲甫,继续方才的话题:“陛下要我们就王禹偁所奏陇西之事进行调查核对,然而陇西的情状你我心里也都有个把握,纵然与王禹偁所言有出入之处,总归是不大的。
从榆林之乱到远征安西,从卢多逊案到官场整肃,这近十年来,西北就没消停过,换了那么多人,也杀了不少人,依旧是积顽难改。
大政之下,官民疲敝,是可以理解的,然有人籍此兴风作浪,上下其手,咎归朝廷,利归私囊,陛下岂能容忍?”
“这都是卢多逊当年留下的祸患!”辛仲甫没来由地说出这么一番见解。
甚至把赵普都惊了下,老眉拧了下,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毕竟卢多逊可是赵普的死对头,哪怕人早已作古,但至今思来,仍旧记忆犹新。而当年卢案爆发时,也正是眼前的辛仲甫对其主审的。
“之瀚,过往之事,就休要再提了,当下该考虑的,是河陇的局面当如何收拾。”赵普这么说道。
“不知圣意如何?”辛仲甫问。
赵普道:“陛下显然有严惩厉诫之意,然而令人奇怪的则是,这一回却还没有动用皇城、武德二司,而是让有司操办!”
对此,辛仲甫也琢磨了下,而后说道:“圣心难测啊!然,不用二司,对朝廷体统而言却是好事,能少不少冤屈,也能更好把握分寸。但此事,还得费些辛苦,以报圣躬,不知赵公有何打算?”
闻问,赵普直接看着辛仲甫道:“老夫有意,让之瀚兄与杨郡公、王禹偁一起去河陇,既表重视,也能办好此差!就是要辛苦之瀚亲自跑一趟了!”
辛仲甫心中默默盘桓一阵,拱手道:“责无旁贷,不敢言苦!只是,杨郡公通情理,王禹偁嘛......”
提起这个王禹偁,赵普也不禁面露头疼之色,想了想,道:“不妨事,天都已然被他捅破了,到了西北,照规矩办事即可!”
辛仲甫微微颔首,略作迟疑,又道:“赵公当知,西北困弊,根在何处,倘若不寻治本之法,就是处置再多官员,怕也只是扬汤止沸!”
赵普想到了什么,思忖片刻,轻声说道:“陛下今日松口了!”
“当真?”辛仲甫两眼一亮。
赵普郑重地点了点头。
闻言,哪怕以辛仲甫之素养,也不禁搓了搓手掌,压抑着兴奋之情,道:“倘若如此,西北之行,信心倍增,西北官民有望,朝廷上下可安了......”
显然,对于西征之事,自上而下,朝野内外,早已形成了一股反对的力量,甚至不同派系的势力都达成了共识,只不过碍于老皇帝的坚持,不敢过于炸刺罢了。然而,一旦松口,那股被死死压制住的“民意”也将迅速爆发出来。
莫说西北,就是中枢朝廷又何尝不是“苦西征久矣”,那么多支援安西的军需辎重,可不都是从西北刮地皮得来的,国库的耗损也是巨大的。
“杨郡公......左都御史......”做好交待,赵普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嘴里呢喃一句,一双老眼中的意味由深思转变为恍然。
老皇帝怎么可能让王禹偁去掌管都察院,就他那脾性,放到如此高位,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退一万步说,杨业的左都御史,可也是刘皇帝钦点的,上任也就一年,这是老皇帝布局朝廷权力的一项重要安排,岂是区区王禹偁所能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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