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东宫,宣德殿。
寝室内,刘旸静静地躺在软榻上,额头放着一张叠起的毛巾,一副疲惫的模样,整个的状态明显堪忧。
“殿下!”萧绰侍候在侧,看着刘旸这副疲惫不堪而又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关心地唤了声。
“我无事!不用担心!”刘旸声音很低沉,始终闭着眼睛,只是把额头的毛巾拿下,用手背轻捶额头,很是伤神的模样。
萧绰见状,立刻凑近,用那双柔软的手,帮刘旸轻柔按捏。这个法子明显有用,很快,刘旸面上的不适表情便缓解了许多。
“殿下还在为朝中之事烦忧?”看刘旸始终心绪难平,萧绰犹豫过后,终是主动发问。
刘旸闻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吟了下,反而提醒道:“朝廷这场风波,已然数月,仍旧持续不止,自上而下,朝不保夕,让你父兄亲戚,也都小心谨慎一些,不要被人拿住把柄。陛下是铁了心要刷新吏治,谁劝,也无用,谁犯事,都难逃!”
“妾知道了!”见刘旸表情凝重,萧绰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应道。
“陛下要进行吏治革新,于国于民,应是好事,殿下似乎有异见?”萧绰轻声问道。
对此,刘旸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悠悠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心慈手软,迂腐懦弱?”
“妾不敢!”突闻此言,萧绰脸色微变,赶忙起身佝身表示道。
见她这副紧张的模样,刘旸笑了笑,朝她伸手示意了下,轻叹一声道:“我岂不知吏治不清之害?对于那些贪污腐败、恃权弄法、欺君害民的蠹虫,我也恨不能尽除之!
只是,陛下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搞株连,兴大狱,恰如秋风,席卷落叶。然,凡兴大狱,必有冤枉,尤其是皇城、武德二司横行,既坏法制,又失臣心。
大汉这么多法制,都是陛下一点一点完善的,可是他自己,似乎却没有多少信心,总是喜欢一意孤行,以这等粗暴直接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希望能以最惨痛、最醒目的方式,警告世人。
凡是不依国法,那立法何用?天子口衔天宪,道理不假,然若天子都不重视法制,肆意践踏,那上下臣民,还有何人把大汉法典当回事?
杀人的震慑效果自然是显着的,我也不反对杀贪官,只是,陛下恨之太深,责之太严,操之太急了。
依此法,即便贪官都被杀尽了,大汉朝纲也乱了,于国于民,又有何益?”
刘旸这番衷心之言,显然在心里憋久了,都不敢对外人说,即便今日冒险劝谏刘皇帝,也是很保守的,即便如此,也引得刘皇帝大怒。有些心里话,也只有在萧绰这里敢一吐为快了,这是多年下来,萧绰获得的太子的信任。
“妾实在不知,殿下心中竟有如此多的忧思,如此重的负担!”萧绰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心疼,道:“这些话,您今日向陛下进言了?”
闻问,刘旸眉头皱了下,睁眼看着萧绰,目光中带着探询:“此言何意?你都知道我今日向陛下进谏了?”
萧绰低下头,轻声道:“不止如此,还知道,殿下被陛下申斥了,宫中已经传开了......”
听她这么说,刘旸愣了许久,方才苦笑道:“传的真快啊!都说这高墙深宫,禁卫森严,但拿这流言消息,似乎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感慨一句,刘旸有些伤神地说道:“这些日子,因忧恐求到我面前的臣工,数不胜数,都希望我能劝阻一下陛下。然而,陛下不只是天子,更是我父,我这做儿子的,还能忤逆父亲的意志吗?”
“但殿下还是进言了!”萧绰道。
“是啊!”刘旸长叹一声,把今日垂拱殿劝谏的情况与结果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说,我今日进言,究竟是对是错?”
对于这个问题,萧绰显得很郑重,认真地想了想,方才道:“利弊参半!”
“还能有利?”刘旸有些意外,似乎在他看来,只有坏处一样。
萧绰冷静地帮刘旸分析道:“这弊处自不用多说,殿下贸然进谏,违逆陛下意志,惹陛下不快,招致训斥。不过,从陛下的反应与处置来看,他老人家虽然一时愠怒,但并未真正生殿下的气,仅仅是训斥一番了事。
这利处,自然在人心了,当此紧迫朝局,群臣惶恐,人心不安,唯恐被问罪杀头。殿下能在此时冒着被陛下责难的风险,挺身而出,为臣工进言,足显储君的担当。
殿下本就以宽仁能容着称,经此一事,内外臣僚,对殿下会更加心信服......”
萧绰说完,刘旸意外了瞥了她一眼,眼皮抽动几下,道:“我却是没有考虑这许多,只是不忍见这朝堂,成为一个恐怖世界罢了。如今,满朝寂然,以疾苦请退者,不知凡己,哪里像一个太平世界的光景。
今日,我收到了好些诸部司衙官员的辞呈,各有隐情,言语含糊,但我清楚,他们就是害怕了,宁肯不做官了!
我还得把他们召集起来,尽量安抚,让他们回归己职。我不是怕朝廷无人可用,而是怕怠慢了国事公务,怕陛下以此为由把他们都处决了!安分守己,恪尽职守,或许只是危险,总有过去的一日。
然而,蠢蠢欲动,贸然行事,只会招致横祸啊!陛下常说不以言问罪,不搞不教而诛,不为诛心之事,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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