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中的礼宾馆,静谧极了,清风拂过树梢,虫鸣藏于暗角,以及从那些客舍中不时传出的音乐,都显得格外清晰。
在礼宾馆待了这么些时日,韩德让对于周边的环境也差不多熟悉了,不需人引导,默默地朝着契丹的临时使馆而去。
一路上,见着那些笼罩在夜色下也难掩精致的楼阁装饰,心中的感慨仍旧不由自主地被拔高,就是当初的上京皇城,都不如大汉这小小的礼宾馆来得堂皇大气,安定下来的中国,在建设与创造上,实在无可比拟。
廊道间,转角之时,两道矮小的身影映入眼帘,见到韩德让,立时弯腰鞠躬,嘴里吐露出带着异味的问候,态度很和善,很有礼貌的样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韩德让虽然保持着一点矜持,还是回之以笑,点点头。二人再一行礼,慢步离开。望着二人蹑脚而去的背影,似乎连步子都不敢迈大,韩德让也不由来了些兴趣。
韩德让知道,这二人该是浮海而来西来的日本遣汉使,随着中国恢复一统,国力日益强盛,尤其是开始向海外拓展,汉人商民的足迹踏遍东北亚后,日本自然坐不住了,效仿他们的祖辈,遣使来朝,意图沐浴天恩,继续汲取中原文化为养分。
眼下日本正处于平安时代,种植园经济正在扩张,政治上权臣藤原家内斗不断,并不太平。不过在遣汉一事上,还是颇为积极的,多遣贵族精英子弟,长驻东京学习。
当然,迫于大汉的强势,以及那些时不时游弋在东北亚海域的汉军舰队,日本也不得不向大汉开放,除了政治上的恭敬顺从,两国民间的经济交流往来也日益频繁,至少日本金银铜这样的贵金属,很受欢迎。
和少数国家一样,日本也在东京建立了一座使馆,用以协调汉日关系、管理遣汉学生以及随时听候天朝上国的示谕。并且,还花费大价钱,在礼宾馆包了一栋楼,而此时能够出入的礼宾馆的日本遣汉使,显然身份不低,至少不是那些普通贵族子弟。
虽然接触不多,但对于这些日本矮子的卑敬,那种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慕强心理,韩德让还是颇为感慨的。至少那么多在京外使中,也就几乎把大汉当亲爹的高丽国,能把那种彻底臣服的姿态做得最到位了。
回房,落座,用茶,再加几块点心入肚,韩德让坐在书案后。平整的桌案,舒适的座椅,齐全的文房四宝,这些东西,在漠北可实难享受到。
闭上眼,稍微回忆了下今日在东京城内的见闻,稍微酝酿几许,韩德让体笔泼墨,继续记录着他此行的感受。
正下笔如飞之时,随从来报,萧统军求见,韩德让闻言,顿时吩咐请进来,并亲自起身备茶,显然对他萧统军很重视。
很快,一名身材魁梧,浓髯重眉,面显敦厚的男子走了进来,见到韩德让,拱手一礼:“韩相!”
此人名叫萧挞凛,时任皮室军统军使,是如今漠北契丹的实力派,军事贵族的顶梁柱之一。当年汉辽大战之时,曾随耶律斜轸抗汉于东北,辽南失陷后,也随之坚守通州,一直到汉军北上,彻底扫灭耶律斜轸那股契丹残军。最终,萧挞凛不得不收容一部分败卒,彻底退出东北,踏上西归路途。
由于在对汉战争中的坚强不屈,又因为颇具将略,当时还年轻的萧挞凛受到了契丹主耶律贤的看重,提拔为皮室将领。
在后续的漠北大乱之中,萧挞凛率军出战,因为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先后平定了十余支反契丹的漠北部族。
耶律贤病逝后,契丹内部动荡,萧挞凛当时正驻军西北,防备乃蛮人。闻乱之际,萧挞凛表现得很沉稳,完全不参与其中,只是约束部下,提高戒备,防止乃蛮人趁火打劫。
在韩德让、耶律休哥等人当权之后,对萧挞凛的表现,十分认可,大加褒奖。当然,在与大汉的激烈对抗之中,契丹损失了大量精英,剩下这大猫小猫三两只,自然格外重视。
后萧挞凛奉调回王庭,在东部室韦人的滋扰之中,与耶律休哥携手出征,大破室韦,其后几年,萧挞凛常驻东北,镇压室韦。
一直到去年,萧挞凛再度被调回王庭,被任命为皮室军统军。在经过数次变革后,契丹军事比起从前,也发生了巨大变化,皮室军仍是直属王庭的精兵,但不再分左右两部,与宿卫亲军一样,同为契丹政权下辖最精锐的军队。
不过,实力兵力大幅削减,两支亲军加起来,也不足两万人,没办法,国困民穷,内有外患,实在难以供养太多军队,而彻底回归到游牧时代,又总有一种不甘。当然,现实的压力下,也不得不低头弯腰,萧挞凛率领的皮室军,也开始承担起畜牧生产的任务。
此番,韩德让南下使汉,萧挞凛随行,既是重视此行的表现,同时,也有借萧挞凛与萧思温之间关系助力的考虑在其中。毕竟,萧挞凛也是萧思温的从侄,那层亲戚关系是实在的。
“怎么样?”屋内,韩德让看着渴饮清茶的萧挞凛,有些关切地问道:“可曾见到尊叔?”
闻问,萧挞凛又吞了口茶,甚至把几片茶叶都嚼了嚼咽下,然后叹了口气,道:“今日,是我第三次去府上拜访,终于见到我这个族叔了!可惜,我这个族叔,看起来已经彻底忘记自己的身份,处处以汉臣自居......”
“萧思温不愿施以援手?”韩德让眉头微紧。
萧挞凛摇摇头,苦笑道:“他是满口推搪,直言自己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只是安抚我,让我们再等等。等到哪日大汉老皇帝想起我们了,自然会接见。这岂不是废话?”
“萧思温贵为大汉的理藩使,我们此次南来交好,联络协调,本是他分内之事,他这般避之不及,反倒落了下乘!”韩德让叹了口气,哪怕城府再深,涵养再足,此时也不免露出苦恼之色,语气中也带着少许的埋怨。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萧挞凛忍不住,见埋头沉思的韩德让,道:“韩相,我们诚心而下,汉廷拒而不见,如此轻视慢待,实在令人不齿,我们还要再等下去,受此折辱吗?”
“为了国家部民,这点委屈,何足道哉?如何不辱使命,才是我们眼下当想的!”韩德让严肃地说道。
萧挞凛闻言,收起不满的表情,低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萧思温这条路既然走不通,那就只能等着吧!”韩德让想了想,很快又露出少许轻松的笑容:“我们坚持每日求见,趁着这段时间,也好好感受一下这东京风貌,这样的景象民气,可不是漠北能够见识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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