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苑那晚父子翁婿之间的夜谈,对刘皇帝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或者说加深了他对胡人治理、边境安全、国家财政、大汉兵制以及军需供馈的思考。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刘皇帝自身心里已经十分清楚,有些问题是不得不着手进行解决,拖得越久,就越严重,爆发之后可能造成的破坏也就越大。
不得不说,刘皇帝近来是有些心浮气躁的,哪怕面上表现得很冷静平和,但心情总是带有一种焦虑。
原因无他,只是不喜欢如今的治国状态罢了,过去,尤其在乾佑时代,可以说是刘皇帝长风破浪在前,引导着、带领着大汉帝国前行。
那时候,刘皇帝是充分发挥着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一往而前。但进入开宝年之后,那种主动能力却似乎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帝国的稳固,逐渐丧失了。
过去,刘皇帝往往能够料事于先,有备无患,积极主动地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如今,却只能被动地等待问题出现,然后再寻求解决的办法,而整个过程,也不似当初那般高效,显得拖泥带水。
大汉帝国强大了,再度成为雄踞东方的庞然大物,同样的,这份强盛与庞大也逐渐禁锢住了刘皇帝,一举一措,都无法像过去那般得心应手。
刘皇帝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一个问题,他对帝国的掌控力是在下降的,当然也可以说他的顾虑正越积越多。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对刘皇帝这样的君主来说,尤其难受。
不过,当刘皇帝下定决心要办一件事时,还是没有人能够阻止的。当然,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完全得到大臣们的拥戴,尤其是军费一项,中枢的大臣们可是齐齐整整地同刘皇帝站在一起。
当君臣一志、上下同心之时,那么一切改变与革新都将不成问题,唯一的阻碍,或许只在于刘皇帝态度了。不知觉间,刘皇帝也越发趋向于一个守成之主了,打造了一个伟大帝国的同时,也将自己束缚其间,不愿轻易做出改变。
当然,进入状态的刘皇帝,也再度收获了热情,哪怕只有几分,并且短暂。他有了动力,继续去改造大汉,去维持他的帝王大业,就像一个外科医生,在诊断出他的帝国存在一些毛病后,开始操刀手术。
三伏天未过,刘皇帝便从琼林苑返回汴宫,紧接着便是一系列的商讨,不管是单独接见,还是御前群策,刘皇帝都稳步有序地推动着新一轮的改革。或许用改革来形容并不恰当,改良应当要更为贴切些。
回京的李继隆,有些出人意料地,也与一干中枢大臣同列会议,共同商讨着军政大事,并且有作发言。
对于这个女婿的看重,可想而知。当然,也没有厚此薄彼,仍在京中任职的杨延昭,也被钦点列席,哪怕只是忝居末座,至于二女婿柴宗训则没这个优待了,毕竟不善军务。
除此之外,在刘皇帝的单独会见中,李继隆也是隔天就被刘皇帝叫进宫中,就他对兵制改革的想法向刘皇帝进行更进一步的汇报。
这样的荣宠,惹人瞩目,令人艳羡,同样的,也给李继隆带去莫大压力。于李继隆而言,刘皇帝既是君王,又是岳父,双重身份压制,单独面圣,感受到的压力也是与众不同的。
没有人敢把刘皇帝的恩宠看作理所应当,过于优渥的宠信,也是容易把人压垮的。当然,李继隆是没那么脆弱的,只是在面对刘皇帝时,多陪了几分小心。
入伏之后,天气也开始多变起来,不时有阵雨、雷雨发作。才过未时,东京城再度笼罩在疾风骤雨之中,天地为之变色,豆粒般大的雨珠汹涌地滴落在殿瓦御道间,溅起阵阵水雾。
雨水虽然恼人,却也驱散了不少盛夏的炎热,崇政殿门扉大开,殿外大雨如注,不时有雨点飘入,沾湿殿内的帷幕。
雨声作幕,殿内刘皇帝、李继隆这对翁婿正在弈谈,当然,下的是五子棋。只不过,比起棋盘,刘皇帝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放在这女婿身上,自回京以来,他已经观察此人许久了,不知是父亲的早逝,婚后的成熟,抑或是长时间的锻炼,如今的李继隆比起当初实在沉稳太多了。
那份面对自己的小心翼翼,那下意识的察言观色,都让刘皇帝颇觉好奇,这份谨慎与谦怀,毫无年轻人的骄气与浮躁,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绝非来源于李处耘。
“官家,萧院丞、王使君殿外求见!”喦脱小步近前,躬身行礼。
“哦?”刘皇帝偏过头往外看,晦暗的天色衬托着殿内灯火的明亮,殿外仍旧是风雨飘摇,不由得心生好奇,挥了挥手,吩咐道:“宣!”
但刘皇帝那不时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转移之后,坐在对面的李继隆不由起身道:“陛下有要事相商,臣先告退了!”
听其言,刘皇帝两眼微瞪,指着席位:“坐!急什么,怕朕吃了你吗?王寅武与萧思温联袂而来,所为必是漠北契丹之事,你一起听听!”
刘皇帝这么说,李继隆哪敢推辞,只得再回座位,默默地坐着。
萧思温这两年中,日子好过不少,萧绰嫁给太子之后的好处也日渐显露出来,他是真正开始融入大汉的上层社会,为公卿大臣们所接纳,那种当初无时不在的针对与戒备明显少了很多。哪怕是此前让他深为忧虑的新附契丹部族的叛逃事件,最终也是平稳度过,没有受到攻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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