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细雨飘洒罡风起,裂石断树若刀锋(玖)

  小公爷的话叫吴鉴不由得有些戚戚然,老吴家从前帝宠甚好。

  英宗的时候他爹吴瑾可是经常随侍左右的,《明史》上有载:

  “瑾亦在阵中发矢射虏,洎父叔矢尽而已瑾守之不动。虏执以北行,其酋长嘉其忠义遂释之还京。”

  “袭父爵,天顺初以勋戚随侍。”

  当年吴老哥他爹因为守着父亲、叔父尸体不走,于是瓦剌人感觉他甚是忠义。

  于是就把他放回来了,然后继承了他家的爵位。

  英宗很看重他的忠义,经常让他随驾侍奉。

  后来吴瑾也没辜负英宗的信任,曹吉祥密谋造反时拼杀在前直接战死了。

  可架不住老吴家出了一个坑货啊,那是吴老哥他叔叔、吴瑾从弟——吴琮。

  “后克勤兄管者子騱卒,琮嗣广义伯,镇守宁夏。”

  “成化四年,满四反。琮坐激变,且临阵先退,下狱论死。谪戍边,爵除。”

  就是跟吴瑾一块儿在京师拼杀那从弟,本来皇帝让他继承了广义伯的爵位。

  结果这位倒好,成化四年边境有叛将满四造反他就临阵跑路了。

  这可把当时的宪宗气坏了,直接给除了爵位。

  念在毕竟是功勋之后、亦曾随吴瑾报讯,于是本来要“论死”的改成“谪戍边”。

  老吴家忠义名号也算是盖上了一层阴霾,吴鉴这次过来也是上奏自请来的。

  虎头老国公和其他勋贵们念着旧情,毕竟土木堡上大家都欠了老吴家的人情。

  于是一琢磨,给他个机会罢!

  弘治皇帝也是个仁善皇帝,一琢磨不能因为吴琮一个人就否定吴家嘛!

  老吴家好歹给朱家卖命了几代人,两代人都战死了。

  于是也就御准了此事,从军部下了调令让他到黔州担任都指挥使。

  所以这吴老哥也是压力大啊,老吴家以后的走向可就看他这次的表现了。

  “哦?!玉螭虎何出此言?!”

  王轼毕竟只是文官系统的,谍报司、调查局自然是不可能把消息给他的。

  小公爷倒是无所谓,这件事情也需要他俩的配合。

  于是小公爷当下把一些大致的规划,给他们说了一遍。

  当然没全部交代、也没说就一定是要拿下安南、东吁,只说这件事情不简单。

  有消息显示安南、东吁都掺和了进来,怕是他们或许想浑水摸鱼。

  “所以,小子才会先到黔州再往桂西……”

  王轼长大了嘴,顿时有些哆嗦。

  距离安南最近的、大明与其接壤的地方,除了滇南便是桂西。

  难怪这位小公爷没有直接前往滇南,而是先转道来了黔州。

  然后再下桂西,原来是这两家有掺和啊!

  若是滇南一地在闹腾,直接出兵平乱就是了。

  可安南、东吁两个边陲之国掺和进来了,情况就变得复杂了。

  那些闹腾的安南土司们,若是得此二者的支持未必就不能一下子壮大起来。

  甚至形成流寇之灾!

  距离滇南最近的,同时也是危险性最大的黔州、桂西自然是要列入首先防范的范畴。

  黔州还好些,现在土司们手上没什么兵力了。

  那些原土官头人们,都忙着从黔州货殖总会那边挣钱。

  可桂西就不一定了啊,那帮子带着狼兵的桂西土司们也不是啥好鸟。

  若是跟滇南串联起来,真不是好对付的。

  而安南、东吁在蠢蠢欲动,万一他们一并勾连未必就不能动摇国朝在西南的大局。

  这是极为危险的事情,所以才会由小公爷先往桂西拔出土司领兵的祸患根由。

  然后才是国朝平灭滇南动乱。

  “安南、东吁两地不安分,国朝已经疏忽西南太久了……”

  张小公爷的眼睛微微的眯起,那双丹凤桃花中隐隐的泛出丝丝寒光。

  “永乐陛下当年给安南留下的痕迹,想来他们是忘记了!”

  “也到了该让他们记起来的时候了!”

  滇南,春城之外战云密布。

  一金铠长髯战将立于城头,望着城外远处的营寨眉头紧锁。

  “公爷,您说他们这打也不打、走又不走却是要作甚啊?!”

  边上一穿着从二品的官袍、长髯消瘦的脸庞,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憔悴。

  “梁大人,老夫亦不知他们到底想作甚……”

  那金铠青年将领长叹一声,手按城墙垛口沉声道:“如今只能待国朝援兵至,再看如何处置罢!”

  那老者听得这话,不由得满脸苦涩:“这些土官究竟要做何事啊?!”

  眼见这老头儿就快要哭出来了,那青年将军转过身望着他轻叹。

  “梁公莫急,贼寇迄今不敢攻城我等还是有希望的。”

  心下却在可怜这老家伙,才擢滇南布政司左参议没几天就遇到这事儿了。

  这简直就是要人狗命啊!

  我梁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老梁满心悲愤。

  别人擢上去都是好地方,再不济也不至于那么多事儿罢?!

  为何独老夫例外啊,这尼玛才沾椅子还没坐热呢!

  一顿豪雨成灾损失惨重不说,还正在清理着灾情呢。

  随即便是诸家土司、土官们勾连起来造反了,老梁满心且尔娘之啊!

  这特么日子是人过的么?!

  和他一样想法的,其实还有在春城城外的那些个土司们。

  “你们安南王答应好的粮秣军械呢?!为何还没到?!”

  武定土司吾必奎、王弄土司沙定州、教化张长寿、枯木龙元庆、八寨李林、牛羊依德功……等等。

  齐聚在这营帐里,若说他们如今不担心自己的处境那是假话。

  但让他们强攻春城,这是谁也不敢的。

  “诸位大人不必忧心,我主已派人将辎重送来了!只是诸位大人若是再不动手,恐怕时机将逝啊!”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滇南常见瑶家短打袍衫的中年汉子。

  这汉子目光炯炯,望着这些个土司们却不住的撇嘴。

  他们这里面算比较有实力的,也就沙定州一人尔。

  阿迷州土司普名声死了,其妻万氏不知怎的被这沙定州勾搭上了。

  于是两州合作一州,也正是如此沙定州才敢趁势发动。

  否则的话,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直接造反啊!

  “哼~!阮宗坤,别以为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年约四十、蓄须阴骘,长着一只鹰钩鼻穿着藤甲的汉子声音阴沉的冷哼道。

  “让我等动手?!若是此时动手,你安南再袖手旁观怎生是好?!”

  这汉子似乎亦说出了其他头人们的心里话,却见这些个土司、土官们交头接耳目指这阮宗坤。

  其实说实话,若不是黔州的改土归流居然动作这么大。

  他们也是不敢反的。

  大明其实一直都想要对滇、桂、黔三地,进行改土归流。

  然而这些土司、土官们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大明稍微露出这个意图他们就会造反。

  或者是让其他下面的头人们造反,然后他们再来平乱。

  毕竟大明不可能每次都从京师出兵,当地的卫所调动镇压又未必能奏效。

  但只要不再进行改土归流,将土官交给土司们家族继承。

  那么很多判断,瞬间就熄灭了。

  这也助长了国朝内文官们的气焰,于是剿不如抚的策略顿时占据了上风。

  “如今我等只要不攻春城,一切都还可以商量。”

  沙定州冷笑的抱着胳膊,望着阮宗坤哼哼着道:“可若是攻了春城,国朝能饶了我们?!”

  没打的话他们只是聚众,并没有实质性的造反。

  到时候请黔国公府给国朝上个奏章,自己等人投降归附便是了。

  只要国朝不跟黔州似的改土归流,把某家的寨民、兵卒都收了去,那啥都好说。

  “呵呵呵……诸位大人,难道还认为此番还能回头么?!”

  阮宗坤冷笑的望着沙定州,随后抬眼望向了这些个土司们。

  “大明本就已经平定了黔州土司,往滇南来不过是稍等时机罢!”

  沙定州等人不吱声了,其实若非如此他们怎么会同意造反?!

  毕竟黔国公府在滇南已经镇守多年了,啥时候造反的不是黔国公府发兵搞定?!

  杀的是人头滚滚啊,在滇南这么些年下来黔国公府的威名已经竖起。

  虽然此任黔国公年纪不大,亦无甚战绩可做威慑。

  但前几任黔国公打下的威名还是在的,黔国公控制的土官们亦是不少。

  沙定州他们为何不敢轻易动弹?!

  就是不想正面与黔国公府真的打起来,别看他们现在似乎兵马不少。

  可若是真的打起来,他们未必就能取胜。

  再者说,大明在黔州布置的数万新军据说极为厉害。

  都把黔州的杨家、安家、陈家……等四大土司家族,直接吓的交出了兵权。

  更是把智计精深的米鲁,逼得不得不投降了事。

  还有桂西,桂西的狼兵他们亦是知道的。

  那帮子也不是啥善茬儿啊,若是调集狼兵杀来他们可能挡么?!

  当然,他们敢造反还有一个原因:

  那些个卫所经过了这许多年,早已经逐渐废弛了。

  很多满员五千余的卫所,实际上人数不足四百。

  逃卒简直不要太多,能打的大约也就黔国公府的那些个军卒。

  还有春城附近的这些卫所、一部分没有彻底废弛的军屯,这些人全数加起来有没有三万都不好说。

  那些卫所的将校们自己腚眼儿也不干净,吞下的屯田不少。

  因为还得靠着他们弹压土官,黔国公府很多时候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国朝似乎要对滇南动手了,这可让他们着急了。

  黔州那帮子傻卵是几乎都叫米鲁杀干净了,死逑了国朝没太追究。

  可自己等人还活着啊,鞭鞑军卒、吞占屯田、私售军械……这些一条条算下来。

  把他们抄家灭族都可以了,能不害怕么?!

  土官们造反也有好处,到时候打起来就把军卒往战死上堆。

  当然,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土官们闹腾的足够大。

  最好国朝能够停止对滇南的改土归流,即便是不能他们也好报这些土官们杀散军卒。

  于是,土官们顺利的造反了。

  但沙定州他们也不傻啊,他们是要让国朝退让。

  最好是不要对滇南进行改土归流,哪怕不济也要讨价还价、保留一定的权利。

  他们真不是为了直接跟大明干仗啊,那会死逑的。

  没打起来,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以说一个“妖人蛊惑”,把责任推出去就是了。

  然而他们若是直接进攻春城、进攻黔国公府了,那国朝肯定不谈了。

  哪怕是黔国公府为了自己在滇南的权威,也必然要跟他们不死不休。

  所以在城墙上,那位金铠“公爷”根据他们的动向就判断出来了。biqubao.com

  他们其实不是真的想打,他们是在琢磨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小公爷若是在此,必然会说:这尼玛不就是社团模式的“晒马”么?!

  某地儿一水儿的各种社团,影视剧里面他们经常打打杀杀抢地盘。

  但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们不会真的直接上来就刚,这得有个过程。

  过程之一呢,就是“讲数”。

  “讲数”的时候,得把崽子们能凑人头的都喊上、拎刀带棍。

  展现一把自己的兵强马壮,意思是:兄弟我人多!地盘得给我!

  这玩意儿则是叫“晒马”。

  而现在滇南土司们的做法,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晒马”。

  “诸位可得想清楚了,便是此番大明退让又怎保证他们不会再下手?!”

  阮宗坤抱着胳膊,冷笑的望着这些个土官们道:“别忘了,黔州的土司是如何交权的。”

  “交权亦比满门抄斩要好罢?!你安南置身事外,盼着我等拖住大明你们好施展罢?!”

  沙定州毕竟沉不住气了,站出来低声道:“哼!别以为某不知道你所想!”

  “尔等嘴脸,某早已看透了!”

  其实根本就不是他看透了,那完全是李福达告诉他的……

  只是现在沙定州是决计不会承认这点的,毕竟那次的对话只有他与李福达知晓罢了。

  “好说!好说!某亦不瞒住诸位,我主陛下的确有所谋求。”

  阮宗坤似乎极为光棍,直接拱手道:“只是诸位,得拿出一些诚意来!”

  “好处,我安南自然是不会少了的!”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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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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