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说得慷慨激昂,但潘龙只是想笑。
他突然想起前世一个著名的笑话。
提问:该怎么把大象放到冰箱里?
回答:打开冰箱,把大象放进去,关上冰箱。
什么?你说“冰箱那么小,大象那么大,大象怎么可能放进冰箱?”
朋友,你只问该怎么做,又没问能不能做得到……
这书生的说法就跟那个笑话差不多。
谁都知道,要威慑天下,必须要杀几个有份量的大人物。就算杀不了儒门大圣毕灵空,起码也要杀个墨家巨子,或者是阴阳家的太一君……诸如此类。
但是,且不说到哪里去找这些人。就算找到了,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比方说墨家巨子,前代巨子虽然死了,但当代巨子手持天陨神剑,一样有正面抗衡妖神仙佛的力量。更不要说墨家高手自从上次发动起来之后,现在估计都聚集在一起,要打就是打一群。
想要歼灭墨家那些高手们,怕是要整个天机营出动,才可能做得到。
但天机营就算是全体出动,也不可能聚集在一起。力量分散的话,哪怕是遇到霸王将军帝项尤,墨家的人估计都能跑得掉。
……事实上如果真的遇到了帝项尤,双方喝茶聊天的可能性,怕是比动手开打的可能性更大。
想到这里,潘龙忍不住摇头,叹道:“书生之见啊!”
守在房间外面随时等待吩咐的两个侍女听到屋内传来的声音,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她们没有潘龙的本事,自然听不到宴会大厅那边传来的声音,当然也就没办法理解潘龙的话。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好好工作。
她们很快为潘龙送来净水和香汤,伺候他洗脸洗手。然后原本还要请他沐浴更衣,但潘龙拒绝了。
他当然知道回家就沐浴更衣,是大户人家的惯例,但这一套他真的不习惯。
侍女们倒也并不强求,又询问他是否准备用膳。
此刻距离傍晚还早,潘龙没有一天吃六七顿的习惯,于是侍女们便送上了水果。
那些水果灵气盎然,都是在洞天福地环境里面栽培出来的,和绥桃山桃林里面那些大桃子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它们当然不能像六十年才结一次果的仙桃那样洗毛伐髓改善资质,可如果能够长期食用的话,滋养身体、补益元气,倒也是很有好处的。
如此佳品,在苍渊府上却只是用来待客的寻常水果,这位区区从五品侍御史的待遇,显然远远超出了官职的品级。
潘龙吃了一个水果,觉得满嘴生香,大为赞叹,好奇地询问这水果的来历。
但侍女们却也不知道,她们只知道有这水果,而且很多。
“那你们平时吃这个吗?”潘龙问。
两个侍女一起摇头:“这是待客之物,我们不得擅用。”
“尝尝,味道真不错。”
于是侍女们也各吃了一个,却只是从容微笑,看来她们过去应该也不止一次吃过这些水果。
潘龙心中微微点头,对苍渊这个人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这人性格柔和,缺乏掌控一切的霸气,但待人不错,就算是府里的仆人,也常常能够得到一些好处。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是那种没大没小、完全不把尊卑高低放在眼里的人,他还是注意规矩和秩序的。
跟这种人相处,应该还是挺容易的吧?
吃过水果,潘龙随手从屋内书架上拿了本书打发时间。
这是一本介绍占卜之学的书籍,内容颇为有趣,通过数字的排列和推算,来完成占卜的过程。
但潘龙一看就知道,它纯粹是胡扯,只是那种无知之辈对于数学一知半解的迷信罢了。
神通之士的占卜,本质上是以自身灵机感应世界的流向,借此窥探命运。严格来说,占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也没有什么必须的仪式。那些繁琐复杂的仪式,往往是为了给施术者一个心理暗示,让他们可以更好地集中精神,激活自身的灵性。
所以这些仪式一般都讲究“感而不思”占卜需要的不是思考推测的智慧,而是感应命运的灵性。但凡折腾一堆数字算来算去的,基本上都是骗子,无非有人骗自己,有人骗别人。
但不可否认,这种神神道道的“占算”,看起来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潘龙看着看着,随手从书架上又拿来一些蓍草,按照书上所说,起了一卦。
卦象很有趣,乃是雷火丰。此卦说的是将要得到上司的重用,但需要谦虚谨慎,不可得意忘形,要如同判案一般小心翼翼总的来说,看起来挺好。
“恭喜贵客,此卦颇为吉祥。”一个侍女笑着说,“君子得丰卦,意味着气运旺盛。只要小心自守,必定万事无咎。虽然不是大吉大利,却也是吉利之兆。”
潘龙笑了笑,将蓍草收好。
这苍渊府上的侍女都懂得占算,论水平,只怕比街头那些算命先生还要高明几分呢!
正说话间,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却是苍渊已经结束了宴会,来拜访潘龙。
“潘少侠,刚才苍某失礼了!”一见面,苍渊就先赔礼道歉,“如今诸事纷扰,常常分身乏术。怠慢之处,万望见谅!”
潘龙摇头:“没关系,我也的确是需要盥洗一番。这次能够得到苍御史的邀请,来参加中秋赏月之会,我还不曾感谢呢。”
他态度客气,苍渊也客气,彼此自然就没有矛盾,相处得很是和睦。
双方聊了几句,陪在苍渊身边的一个中年文士就向潘龙询问对当今局势的看法。
“当今局势?”潘龙作略略考虑之状,然后说,“我觉得当今局势,最重要的还是变法。”
苍渊微微一愣,问:“前番诸子百家作乱,武成王身负重伤,朝廷官员和百姓死伤甚重。如今大家多说要整肃天下风气,搜捕百家狂徒,何以少侠却说最重要的是变法呢?”
“因为抓不到诸子百家啊。”潘龙一点都没有给大夏朝廷留面子,“若是能够抓得到,那当然应该杀人立威。可朝廷忙了这么久,连个诸子百家的影子都没找到人家可能早就跑到大夏之外的异国他乡去了。在这种情况下,与其浪费人力物力,做那些毫无用处的事情,还不如记下这笔帐,先把变法的事情重新拾起来再说。”
他笑了笑,说:“毕竟,人只能做自己做得到的事,不是吗?”
苍渊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那中年文士却笑了:“潘少侠果然不愧是二十四岁就能修成真人的天才人物,这说法和国栋先生的说法如出一辙!”
“国栋先生?莫非是扬州侯?”
“正是。几日之前,国栋先生便上书朝廷,痛陈厉害,说法和少侠你刚才说的颇为相似。”
潘龙笑了,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想法竟然和那位贤能之名遍传天下的扬州侯不谋而合。
“只是国栋先生的说法被许多人反对,目前朝廷还在争论此事,尚未有个结果。”苍渊叹道,“我也明白你们的说法有道理。可若是就此放下追查诸子百家的事情,朝廷威严何在呢!”
潘龙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随口提了一下罢了,并不打算给苍渊乃至帝洛南当参谋。
说得极端一点,大夏朝廷自己出昏招,乃至于把自己给弄死了,那是很符合他利益的,他为什么要帮忙?
苍渊思考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便告辞离去。
临走的时候,他约潘龙等一下共进晚餐,却被潘龙拒绝了。
“我在北地的时候,就听说中州繁华,但一直都没机会见识一下。”潘龙笑着说,“如今到了中州,更住在天子脚下,不去街市上逛一逛,总觉得心里痒痒的。”
苍渊也笑了:“既然如此,少侠自可随意行动。无论何时回来,这屋里都会安排侍者等候。一应洗漱饮食,随时都可以吩咐下人去办,切莫客气。”
片刻之后,潘龙走出了御史府,在南夏城街头闲逛。
南夏城规模不算很大,比广陵城这扬州首府要小了不少。但市面上的繁华程度,却丝毫不逊色于扬州。
之前那一场纷乱,并没有影响这里绿林中人也不是傻瓜,就算要兴风作浪,也会离神都远远的,怎么会自己送上门来?
潘龙走在街上,看到一处处店面都颇为热闹,不由得暗暗点头。
(若是九州各地都能像南夏城这样,那可真是太平盛世了!)
他还注意到,街上的行人里面,许多都佩着特殊的腰牌。
那腰牌他也见过,正是大夏官员的身份象征。
按照大夏法律,官员出行的时候,必须将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挂在可以被人一眼看到的地方,否则便是“失仪”,要扣俸禄的。
除了官员之外,一般人自然也可以佩戴腰牌。只是不许佩戴和官身腰牌一个款式的,如果冒用,要按照“冒充官员”的罪名处罚,请则罚款、重则坐牢。
反正潘龙闯荡江湖这些年,还真没见过官员之外的人佩戴这种腰牌的。
所以腰牌也就成了官员身份的象征,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更可以作为一个凭证来使用。
之前苍渊就曾经把自己的侍御史腰牌交给潘龙,让他以此为凭证,在消灭袭扰城市的盗匪时,可以得到官府的帮助。
事后潘龙自然将这腰牌归还倒没有还给苍渊本人,而是找了一处衙门,直接交给了衙门的官员。
从苍渊后来写给他的信看来,那官员已经将腰牌归还,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此刻一眼看去,街上行人之中,往往十余人里面就有一个佩着官身腰牌的,数量颇为惊人。
比方说此刻潘龙闲逛的这个书店,店里的六个客人,便有两个佩着腰牌。
以潘龙的眼力,略一注意,就看清了腰牌上的身份,却是两个翰林学士。
大夏朝廷的文官里面,“翰林学士”是一个颇为特别的群体。论品级,他们大多品级不高。但因为经常能够见到皇帝,更有直接将奏折递交御书房的权力,这些翰林学士们在朝中的地位却不低。
要当翰林学士,并不容易。只有通过科举考到前三名,才有资格当学士。若是没有这个身份,无论有什么功劳或者资历,也只能当别的官员。就算勉强进了翰林院,也没办法在官职上挂“学士”二字。
所以,翰林院里面可能有水货,但翰林学士必定是有至少一种极为厉害的特长,在全天下都称得上极为优秀的人。
潘龙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在街上闲逛,居然就遇到了两位大才子。
这两个才子之间明显也有主次,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起来就显得有些拘谨,而一个看起来年近三十、相貌微胖的人,则明显是二人之中的主脑。
他笑着说:“子勉老弟,你初来乍到,有空应该多在街市上走走。不要总是逛书店。”
那个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喜欢读书,却不喜欢应酬之类。”
“你这个习惯呢,做学问,是极好的。但做官,就不是那么合适。”胖子说,“人生在世,总是免不了各种应酬。我也不是要你天天和人欢饮达旦,但官场上应酬的事情是很多的,避不开的。”
“可我这么多天下来,也没遇到多少应酬啊……”
“那是因为你在翰林院。”胖子笑道,“我们翰林院大多是书生,书生嘛,大家都是同一类的人。对我们来说,读书、写文章,是最愉快的事情。两三个朋友聚在一起,喝一点酒,谈一谈诗文,或者讨论一下天下大事,这就是我们的应酬了。”
他见青年连连点头,叹了口气,说:“可你总不会一辈子都待在翰林院啊!难道你想要跟我一样,当个十年的老学士?”
“张兄今年不过三十二岁,哪里称得上老呢!”
“我十六岁考状元,进了翰林院。如今已经在翰林院待了十六年。”胖子叹道,“整个翰林院里面,除了看门的老头,大概就属我在这里待得最久。你当‘老学士’这话,是什么好的称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