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人,也许是中人,也许是乡班吧。聚在公事房,正在寒暄着。
天气热了,公事房有些闷,这些人便也不乐意坐着。三三两两站在门边,尚有一丝风。
“刚刚罗二被厅里的大人叉出去了,你们见着没有?”
一名长相富态,圆脸的中年男子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着和大家分享,像是在说一桩笑话。
“哈哈哈,罗二惯会偷奸耍滑,我听厅里的杂役说,那小子五百两就想办一千斤,贪心不足,活该!”立马有人应声,想来那个罗二的名声并不好。
“我听说今年这位判官有个以前是莱商书记的家人,怕是熟悉内情的很。”一个笼着手的男子消息看来也挺灵通,居然连李禧著和洪景来亲善的消息都打听到了。
“无妨,少挣两个不碍事,听说这位判官大人颇得汉阳的赏识,指不定下任府使就是这位。这时候吃点亏,将来能承多少差呀?”
那名富态男子显然是这群人中最有威望和号召力的,他说完,众人纷纷点头。
“哪怕不挣钱也可以走这一趟,替他办的漂亮,留个香火情。”
说完,外间又有人进来,裹着十几段锦绣丝绸,一看就是清国产的上等货,这么点怕不是就要二三百两。
“我作主,先代大家把东西办下了,算是咱们大家一同送给厅里那位大人的。”
“哪能全让您破费,这些东西我们大家来是应该的,总要使费些个。”大家都是一个台面上的人,谁不认识谁。
既然送礼,就一起送,谁也不落下。不过是二三百两,十几个人摊一摊要不了几个钱。
“诸位,我家大人传!”韩五石走进公事房。
一堆人立马停止了交谈,用略带讨好的表情看着韩五石。等听到说洪景来传,更是心安不少。
最怕不肯见,只要能见面,银弹战术使起来,这年头还有清如水,明如镜的官儿?
众人纷纷整了整衣帽,有两个人自觉抱起十几段锦绣,跟在后面。
“拜见判官大人!”十几个人跪了一片。
“都起来回话吧。”
“谢大人。”
“你们也是来承差的?选个头头脑脑的出来回话,本官好问事儿。”洪景来看到这些蛀虫其实并无好感,但总要敷衍。
“回禀大人,小的们愿意承差,为大人分忧!”果然还是那个富态男子出来应话。
他说完,末尾两个人就把丝绸都抱上来,“天气渐热,大人总要添置两件凉衫。”
“你倒是有心。”洪景来点了点头,韩五石见状就把东西收下了。
“谢大人!”看洪景来愿意收,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知道是个好交通的。
“今年的差,你们………”
“小的们知道衙门费用艰难,刚才商议了一番,情愿报效给衙门六千两薪炭纸张钱。”
“………”洪景来不由得心中感叹。
四千斤梨膏糖,这十几个人竟然愿意用六千两来办差,就算这是为了讨好和收买洪景来出的价,他们赚的少。可这一条线上能落下的钱,怕不是总要上万。
看洪景来不回话,那个富态男子却不着急,不怕不答话,就怕你拒绝!
“听说衙门的驿马也有一些需要汰换,此事我等也可承办!”
一句话,等于又多出一千两!
“好,你的话本官记下了,你且稍等几日,就在富山,我随时要传!”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一众人恭敬的退出官厅,大有此事看来已定的喜悦。
等人都走完,李禧著看向洪景来,刚刚还哀叹于百姓的苦痛,怎么现在又像是要答应这帮差人的样子。
“此事我还需要思量,禧著你要是也想办这个差就不要急着走,在我这儿等着。”
“阁郎,您现在才开始筹算章程?那可要快些了,那树上的梨不等人啊。”
“知道啦知道啦。”洪景来有些厌烦,挥挥手,示意李禧著让他静静。
客观来说,洪景来不是一个清官,甚至谈不上一个好人。更多的只是凭着本心做事,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就行。
凭一己之力对抗整条利益线上的相关者,洪景来不可能去做这种事。在百姓的痛苦,和自己的痛苦两者之间选择,洪景来很有可能眼睛一闭,让自己过的更好些。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没错。可也要让洪景来能把官做下去,才能在有限的范围内,纾解一下百姓的困苦。
如今很显然,整个东莱上上下下都在等待着享受这一场盛宴!
如果不办,那无异于掀桌!
这些办差钱,收下以后,不用孝敬东莱府使?不用孝敬庆尚道观察使?不用孝敬京中的金某某、朴某某?
他们肯给洪景来六千,洪景来就要掏三千甚至四千给自己的上司们。
洪景来可以恢复旧制不收钱办差,可拿惯了了钱的上官们,洪景来自掏腰包去孝敬?
他还没有高尚到这个地步!
四千斤的梨膏糖要征收,贫民的劳役也要征发,富户的解钱也要缴齐,谁都跑不了。
身穿白衣过泥潭,再洁身自好的人也要沾上几点泥!
洪景来能做的就是尽量让百姓的痛苦少一些,让挂在他们脖子上的吊绳放松一些,给他们多喘上几口气。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是肯定的。这玩意儿要想十全十美不可能,要想两全其美都挺难,只能说凑合着办。
把眼前这口蛋糕做大!
前辈们给出的解决办法,洪景来不过是拾人牙慧。但怎么把蛋糕做大,这就又是个问题。
一方面要让百姓出钱少,一方面又要让整条利益线上的人能得到不输以前的利益,甚至能得到的更多。
“阁郎,你这贡怎么办想好了吗?”这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韩五石看天色转暗,进来掌灯。
“贡品?对啊!这是贡品啊!可不就是贡品嘛!”洪景来真是灵光一闪。
“哈哈哈哈哈哈,五石你提醒了我呀!”
说完洪景来立刻起笔,对着烛火,立刻写了张草稿,读了一遍,甚觉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