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妩娘是个急性子,既然许绍没有招揽孙耀祖做亲女婿的意思,她就要仔细打算打算了。
孙耀祖到长安赶考,就是住在许家的外院。
方妩娘有很多机会可以查看他。
从日常生活举止,到写章交友会客,各方面都打探得仔仔细细。
腊八那天,杜恒霜带着一对双生子来给方妩娘送腊八粥。
方妩娘喜得抱抱平哥儿,再抱抱安姐儿,哪一个都放不下,最后索性左右臂弯一边一个穿着大红衣衫的婴孩,笑得合不拢嘴。
杜恒霜见了好笑,忙道:“娘,他们俩越来越沉了,您抱得动吗?”
方妩娘得意地道:“你娘我可不是那样弱不禁风的小娘子。这两个孩子还是能抱的。”
听说杜恒霜来了,许绍也来到后院,跟杜恒霜说话,一边从方妩娘手里抱过平哥儿,一边对杜恒霜道:“辛苦了。萧都尉最近有消息吗?”
杜恒雪抿嘴笑,“前儿刚送了信回来,还有一大车上好的皮子。我给娘带了几张过来,娘给许大人也做件大氅吧。”
许绍便知道北方战事想来很顺利,不然萧士及也没有闲情逸致去猎兽扒皮。
只可惜,陛下忌惮毅郡王的战绩,一直不肯松口让他们从北方回来。
“那就多谢萧都尉了。北方天冷,不用着急,可以等明年开春之后再做计较。”许绍含蓄地提醒杜恒霜。
杜恒霜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多谢许大人提醒。我会转告外子知晓的。”
许绍特意回到后院,也不过是说这一句话,交待清楚了,就打着哈哈站起来:“霜儿啊,你娘给你妹妹瞧了一门亲事。你帮着瞧一瞧。我外面还有事,先走了。今天在这里陪你娘吃午饭,不要拘束,这里就是你的娘家。”说着将平哥儿交回到方妩娘怀里。
杜恒霜笑着敛仁一礼,目送许绍出去,才好奇地看向方妩娘,“什么亲事?”然后就想到杜恒雪,“娘,我来这么久了。怎么不见妹妹的影子?”
以前杜恒霜一来许家,杜恒雪第一个跑出来见她。
方妩娘笑眯眯地道:“我这阵子把你妹妹拘在绣楼里,不等我传召,不许她出来。才刚我已经让人去叫她过来了。”
话音刚落,杜恒雪的声音就叽叽喳喳从门外传来。“姐姐!姐姐!”
杜恒霜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披着大红羽纱雪貂毛大氅少女从门外闪电般冲进来,扑到杜恒霜怀里,大叫道:“姐姐!姐姐!”
平哥儿和安姐儿看见自己的娘亲被别人抱得紧紧的,急得在方妩娘怀里跟着大叫起来,要往杜恒霜身边挣过去。
方妩娘有些招架不住,手忙脚乱地搂紧了孩子。
一旁的欧养娘忙走过来。将安姐儿抱了过来。
杜恒霜摸着杜恒雪的小脸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尽会撒娇。看,你的外甥们在羞你呢!”
杜恒雪回头,看见平哥儿和安姐儿虎视耽耽地瞪着她。两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张着樱花瓣一样的小嘴,冲着她唔唔直叫唤。
“来来,小姨没有忘记你们,来。给小姨亲一下。”杜恒雪笑眯了眼睛,过去就着欧养娘的手。叭地一声亲了安姐儿一口。
安姐儿一下子笑开了花。
杜恒雪看了十分新奇,忙将安姐儿抱了过来,在臂弯轻轻摇晃。
孙耀祖和许言邦、许言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对方妩娘行礼,又对杜恒霜见礼。
杜恒霜忙还礼,抬头看见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许言邦和许言辉后面,有些疑惑。
方妩娘笑着道:“这是老爷的外甥,洛阳人士,今年的举人,明年要参加礼部的春闱。”
十八岁的举人,真是难得。
杜恒霜马上明白过来,这人大概就是方妩娘给杜恒雪相看的良人了。
许言辉默不做声地背着手站到一旁,眼光若有若无地看向对面墙上挂的一幅飞天仕女图,眼角的余光却将杜恒霜上上下下不知打量了多少遍。
她的身量越发高了,以前有些苍白的小脸变得红润,眉目更加秾丽,虽是腊月里穿着大袄和皮裙,可是姣好的身姿依然亭亭玉立。
许言辉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阵环佩叮当,从门口又走来三个人。
一个是许言辉的妻子曾氏,另外两个是许家的两个庶女二小姐和四小姐。
杜恒霜只好又站起来回礼。
许言辉看见曾氏进来,皱着眉头走到她身边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曾氏陪笑道:“听说大妹妹送腊八粥回来了,我过来沾沾喜气。”
杜恒霜讪笑,“许大嫂言重了。既然大家都来了,就在我娘这里吃碗腊八粥吧。”
许言邦站在许言辉身边,眼里只看得见杜恒雪,看见她抱着安姐儿温柔呢喃的样子,只觉得双目刺痛,再也待不下去,伸手拍了拍许言辉的肩膀,回头对杜恒霜道:“萧夫人,我还有事,先走了。——失陪。”眼角的余光向杜恒雪扫过去,却见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自己说话,还在笑嘻嘻地逗着她怀里的安姐儿。
许言邦失望地离去。
杜恒雪才飞快地往他走的方向睃了一眼。
孙耀祖看见眉目秾丽的杜恒霜,倒是眼前一亮,但是再看杜恒霜说话行事太过落落大方,没有女孩子应有的柔媚。
看来看去,还是杜恒雪最顺眼。
看向杜恒雪的目光,不由更加柔和。
杜恒雪的目光从孙耀祖面上飘过,看见他含笑的双眸,忍不住羞涩地笑了笑,低下头,已经晕生双颊。
许家的两个庶女看见孙耀祖的一双眼睛只看得见杜恒雪,心知没戏了。没精打采地坐了一会儿,吃了半碗腊八粥,就告辞离去。
曾氏坐在许言辉身边,羡慕地看着杜恒霜的一对双生子,道:“大姑奶奶真是好福气,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
曾氏比杜恒霜早半年多生产,只生了一个女儿,再就没有消息了。
杜恒霜知道曾氏是嫡长媳,生儿子的压力大。
许家这样大宗族的宗妇。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杜恒霜就温言道:“许大嫂放宽心,孩子自然就来了。——来,再吃一碗腊八粥。”
曾氏生得端庄,大眼浓眉,也很漂亮。只是神情间有些畏畏缩缩,似乎很怕许言辉。
杜恒霜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许大嫂也不容易啊。
许言辉是嫡长子,他房里在娶妻之前,就有好几个通房。
曾氏生了嫡长女,到现在快一年多了,再没有音讯,听方妩娘说。许言辉让自己的通房停了避子汤,如今已经有两个人有孕了。
曾氏大概很快就会有庶长子了。
许言辉看见曾氏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生气,可是在杜恒霜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让杜恒霜看出来的。所以在饭桌上。他对曾氏格外体贴,温柔得让曾氏感动得几乎要流眼泪了。
孙耀祖和杜恒雪坐得近一些,中间只隔了一个空位。他一直暗中注意杜恒雪,一见她吃完了。马上问道:“你还要不要?”
杜恒雪笑眯眯地道:“我最爱吃姐姐亲手煮的腊八粥,我吃得出来。这一锅,是姐姐亲手做的。”
杜恒霜笑着轻轻拧了拧杜恒雪的小鼻头,道:“这么大了,还跟馋嘴猫似的。”
孙耀祖惊喜地笑道:“这你都尝得出来?实在是太厉害了。”
杜恒雪的大丫鬟知书在一旁凑趣,“表少爷有所不知,我们三小姐一手厨艺出神入化,连状元楼的大师傅都赶不上呢。——表少爷上次爱吃的那个水晶龙凤糕,就是我们三小姐亲手做的。”
孙耀祖张大了嘴,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真的是三小姐做的?”他还以为是随便说说的,大家小姐能做个饼就不错了,居然还能做出那样色香味俱全的水晶龙凤糕。
杜恒雪既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好嗔道:“表哥说什么呢……”
“谁在叫我呢?我说怎么耳朵一直痒痒……”安子常从大门口施施然走进来,先给方妩娘行了礼,然后大大咧咧地在孙耀祖和杜恒雪中间坐下,敲着自己面前的瓷碗道:“给我来一碗大姑奶奶家的腊八粥。”
杜恒雪笑嘻嘻地道:“我在说孙表哥,安表哥乱接什么话?”
安子常笑着对杜恒霜点头道:“看看,我舅舅明明只有我娘一个亲妹子,哪里来的那么多外甥?”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
孙耀祖一下子涨红了脸。
可是他也不敢怒视安子常。
安子常是陛下御封的国公爷。
这样的爵位,他孙耀祖这辈子就算中了状元,三十年后坐上尚书的位置,他也得不着。
杜恒雪虽然单纯,但是并不蠢笨,她一下子就听出来安子常的言外之意,颇有些内疚地看了孙耀祖一眼。
孙耀祖冲她苦笑,低头吃着腊八粥。
杜恒霜忙打圆场道:“安国公位高权重,我们哪里高攀得上?您就不要经常出来现,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自惭形秽了。”
安子常大笑,一向阴郁的脸上云破月来,俊美得让人不可逼视。
堂上伺候的丫鬟个个揣着芳心怦怦乱跳,被安子常的笑容晃花了眼睛。
一顿腊八粥吃完,安子常对杜恒霜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告辞。
方妩娘忙着逗两个外孙。她自己的儿子,已经被许绍带到外院亲自教养,平时只有早晨和晚上才能见到他。
今日许绍没有带小儿子进来。
杜恒霜便对杜恒雪道:“走,带姐姐去你房里歇一歇。”
杜恒雪忙欢欢喜喜站起来,“不带着两个外甥一起去吗?”
杜恒霜笑道:“他们淘气得很。只要你不嫌烦,我就带他们一起去。”
“不嫌!不嫌!”杜恒雪高高兴兴地道,从方妩娘怀里抱过平哥儿,欧养娘抱着安姐儿,和杜恒霜、杜恒雪一起往杜恒雪的绣楼走去。
杜恒霜对堂上的众人微微颔首,“大家慢用,我先告辞了。”
杜恒霜一走,许言辉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对方妩娘告辞道:“太太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曾氏也跟着告辞而去。
孙耀祖倒是没有马上走,陪着方妩娘说了会儿话,才告辞离去。
方妩娘见孙耀祖礼数周全,虽然被安子常奚落,也只讪了一会儿,就恢复正常,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不由对他越加满意。
杜恒霜走在杜恒雪和欧养娘身后,来到抄手游廊拐角处,安子常抱着胳膊靠在游廊的廊柱上等她。
“毅郡王那边的消息,你知道多少?”安子常没有看着杜恒霜,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杜恒霜不知道安子常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琢磨半晌道:“他们还好吧。现在入冬了,没法打。要看以后。”
安子常走到杜恒霜身边,似乎擦肩而过,声音虽轻微,却清晰,传入杜恒霜耳朵里。
“刘周跟突厥人勾结起来了,让他们多加小心。”萧士及他们在北方主要对战刘周大军。
抄手游廊前后都没有人。
安子常一直看着天空,杜恒霜盯着地上。
四周围确实没有旁的人。
但安子常还是这样谨慎地传递消息。
杜恒霜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但是她决定还是告知萧士及知晓。
萧士及送年货回来的车还没有走。
她会用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法子来给他传讯。
从安子常的态度里,杜恒霜敏锐地觉察到,长安城似乎也不太平。
这样的消息,没有人正大光明地传到北方毅郡王那里,而需要安子常用这样隐晦的法子提醒。
应该是朝中有人看毅郡王他们不顺眼。
这些人看毅郡王不顺眼不要紧,可是自己的夫君萧士及,却要受池鱼之殃。
杜恒霜抿紧了唇,在杜恒雪的屋子里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回到萧家,杜恒霜立刻将消息打散,写了一首情意绵绵的回诗,让萧士及派回来的贴身侍卫带回去。
任谁看了这首回诗,都以为是妻子思念丈夫。
其实只有萧士及,才能明白这首回诗的真正意思。
……
自从进了腊月,长安城的大雪不断。
到过年的时候,已经下了五场大雪。
炭的价格一涨再涨,就连普通的柴禾,也卖出了肉的价格。
陈月娇欲哭无泪地和金姨妈蜷缩在炕上。
外面大雪封门,她们两个女人铲不动雪,已经断炊两天了,只能喝点水苟延残喘。
陈月娇手脚都冻得红肿,如同大红萝卜一样。
就在她们以为她们熬不过去的时候,外面的院门上传来怦怦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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