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第二章在晚上
“有事招呼小侄一声便可,岂敢让姑父登门?”
白公胜本来在与幕僚们商议变法事宜,听闻钟建前来拜访,便立刻迎了出来。
楚国地处江汉,这时代的云梦泽畔还能跑犀牛大象,哪怕寒冬腊月里也不显得特别寒冷,而今年春风来的也早,所以白公穿的也不厚,与怕寒怕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钟建形成了鲜明对比。
望着神采奕奕的白公,钟建感叹了一声不服老不行,华发已生,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年吴师入郢时,背着妻子季芈,也能在云梦泽里健步如飞的年纪了,他笑道:“白公替大王和令尹统领国政,百忙之中,又岂是老朽一个乐尹下吏能招呼得动的?”
此言暗含对白公的批评,楚国早年虽然造了周室的反,自称蛮夷,自立为王,然而对周制的学习和效仿上,却比任何一个中原诸侯都积极,此时此刻,依然在讲究亲亲尊尊那一套,也十分敬重老人。白公胜做了左尹后,却没有先拜访郢都的王室长者,而是急冲冲地开始推行新法,是为无礼至极。
白公假装没听出来,对着名义上的表弟钟子期点了点头,请父子二人入府邸后,问候了一番姑母季芈身体可还好?
季芈是楚平王的幼女,也是太子建、楚昭王的小妹,当年也是南国第一美人,现如今年逾五旬,身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例行的寒暄之后,烧着炭火的温暖厅堂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钟建和王孙胜一个守旧,一个激进,话能投机才怪了,最后还是钟子期打破了缄默,说起了今日所见,白公胜“徙木立信”一事。
“如此说来,白公的新法是势在必行了?”
白公胜立刻纠正了他的说法:“子期,这不是我的新法,而是楚国的新法,是大王和令尹都同意在郢都试行的。”
原本,白公胜去年进入郢都,接近权力中心后,对于是否推行新法是有犹豫的。因为他明白,只要更制,就必然会有阻力和反对,若是因此让楚国新旧反目,闹出乱了来,或会给北方赵无恤南下之机。
然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或许真如他的谋臣高赦推断的,水满则溢,赵无恤骄奢过了头,对自己的实力和威望自信过了头,竟然要北伐海外的陈恒朝鲜国,并且把南方的兵卒船只渐渐向北转移,一副大动干戈的架势。
这下可帮了白公胜的大忙,淮南的压力减轻了,他也可以乘此机会抓紧变法,力求在赵无恤打完这场注定损耗巨大的仗前,完成对楚国的改造,彻底掌控大权,如此才能领导楚国跟赵国角逐……
楚王熊章才十多岁年纪,尚未亲政,楚国的真正掌权者是令尹子西和司马子期,这两人都对当年太子建的死心怀愧疚,尤其是子西,对白公胜比自家儿子还好,说他是护翼在自己羽毛下的鸟卵,视为楚国令尹的继承者。
于是白公胜便利用这一点,力劝令尹子西支持自己。
子西早年迁都鄀城时,也曾经“更制法度”,进行过有限的改革,年纪大了迫于形势才转为保守。
一方面是因为对白公胜的信赖,之前六年里,白公在淮南的变革效果显著,将东地拧成了一股绳,强兵富民,拓土数百里,还帮助越国灭了吴国。由此可知,他想要实行的变法已经不是空谈,而可以付诸实践,移植于郢都,推广到整个楚国。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来自赵国的压力骤然放松,使得楚国有机会治一治自身的弊病了--近年来楚国士人因为在国中没有跻身的途径,北上投靠赵国者极多,而丹阳之地的楚民,也被赵国那边更为合理的赋税所诱惑,全家甚至整个里跑过去的也不少,国内贵族奢侈腐败,满足于现状。未来赵楚必有一战,这样的楚国,如何与强赵匹敌?
以上种种弊政,子西岂会不知?他已经没几年好活了,一旦自己闭眼,这间他勉强裱糊好的屋子就会立刻漏洞百出,与其让楚国慢性死亡,还不如索性在活着的时候,让白公胜大胆一试,即便出了问题,子西身为令尹,也能立刻叫停。
于是经过数月筹备,同时也确定赵国的军事调动不是临时使诈后,左尹白公胜终于开始颁布法令,朝着改革的深水区迈出了第一步。
因为是令尹子西拍的板,钟建倒也不好直言不可以变法,只是委婉地说道:“我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为政者,重在不更易制度。要知道,没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能改变成法;没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换旧器。仿效成法没有过失,遵循旧礼不会出偏差,这才是为政者该做的事,白公的变法,是否过于激进了?”
“比起北方赵国而言,一点都不激进。”
白公胜道:“楚国的四大弊病,封君太重、宗室太众、赏罚不公、骄奢之风盛行,侄儿六年前已经说过,想必姑父也恨清楚。如今的新法,是为了针对以上弊政,这些法令,是在淮南实行过的,效果显著。如此一来,楚国才能可损有余而继不足,磨砺甲兵,与赵国争雄!”
“与赵争雄?”
钟建不以为然,说道:“白公,治大国与治一地毕竟不同,何况老朽听说过一句话,兵者凶器,争者逆德,先前白公在淮南实行此法,是因为吴国乃楚国仇敌,不可不灭,如今吴国已亡,楚国与越国平分吴土,和睦相处。哪怕是北方的赵国,只要楚国勤修政务,为政者敦处笃行,不要想着再去争夺中原霸权,想必也能相安无事,何故处处与其争强,为楚国引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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