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韩琅明显语气不善。````
贺一九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瞟了韩琅一眼,双手放在地上拨拉着什么。韩琅走近一看,原来这厮自己烤了一只叫花鸡,正在剥开裹在外头的泥土和枯枝败叶。鸡肉香味扑鼻,弄得韩琅胃口大开,可理智尚在,面前这人的东西他一点都不想去碰。
“我还想问呢,你怎么在这里?”贺一九剥完了外壳,脏手在草地上随便一擦,就撕了一条肉塞进嘴里。韩琅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对方的手,直到贺一九把肉吞下肚了,他才方然醒悟,猛地抽开视线。
“我来办案。”韩琅生硬地回答。
“是么,真辛苦。”贺一九嚼着肉,回答得含混不清。三下两下解决了一根鸡翅,他把骨头一抛,端起酒坛用力灌一大口,“香!”
眼前的一幕令韩琅腹中饥饿的感觉愈演愈烈,连胃都开始隐隐作痛。这完全是一场耐力的考验,韩琅眉头拧死,嘴唇抿紧,手握成拳。贺一九再怎么迟钝,都能感觉到一股饿狼般如饥似渴的视线。
他偷瞄韩琅一眼,发现这人抽身欲走,顿时坏心眼地叫道:“饿啦?”
韩琅猛地刹住脚步,维持着这个将走不走的姿势,扫过来一道阴冷的视线:“滚。”
“明显想滚的不是我,”贺一九用哼歌般的语调说,“好久不见,也不叙个旧?”
韩琅一张俊脸拉得老长:“我不逮了你,你就该庆幸了。”
“别这么凶神恶煞的,我在路边烤个肉,犯法了么?”
韩琅没好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偷来的。”
“爱信不信啰,”贺一九笑眯眯的,将酒坛子对着韩琅晃了一晃,“他乡遇故知,来一口?”
韩琅不想接,但贺一九执意往前送,酒坛子几乎要塞进韩琅的胸口。酒香扑面而来,和上回不同,没那么辛辣,隐隐约约还有股甜味。韩琅心想喝点酒下去说不定就没那么饿了,到时候底气也足些,就接过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真甜!
“果酒?”他脱口而出。
“糯米甜酒,”贺一九微笑道,“自酿的。”
韩琅想数落他几句,比如大男人喝什么娘们唧唧的甜酒,比如这酒齁得慌,他喝了一口就不想再喝。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太违心了。他真没想过贺一九有这本事,说实话,他活了二十多年,真没喝过这么香醇的美酒。
“骗人的吧?”他哼了一声,但底气愈发不足了。
贺一九的嘴角扬得更高了,渐渐露出了几分玩味:“酒都喝了,索性来尝尝爷的*?”
微妙的重音使得韩琅登时变脸。
“想哪儿去了你!至于么!”贺一九哈哈大笑,嘴里的酒液差点喷了韩琅一脸。韩琅脸色愈发难看,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个傻子。
肚子饿,脾气暴躁,还被人笑话。韩琅的理智早就不翼而飞,解决问题的办法只剩下一个--踹死他。
贺一九挨了两脚就开始耍赖了,躺在地上嗷嗷叫唤:“官差打人了!草民冤枉啊,冤枉啊--”
韩琅被他烦得没话讲,抹了把脸,更觉得累了。贺一九马上爬起来,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身上的土,一脸贱兮兮的模样问道:“打完了吧?”
韩琅没理他。
“酒也喝了,打也打了,就坐下来歇会儿呗?”贺一九一屁股坐下去,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档,“何必非得你死我活呢?”
韩琅板着脸一动不动,结果贺一九拽了拽他的衣摆,硬把他扯下来了。接着,一块喷香扑鼻的鸡肉递到了面前:“尝尝?”
韩琅一瞟那人的手指,居然离眼前只有几寸了,而且还有往前伸的架势。啧,肯定很脏。为了不被碰到,他才把那肉接过来,心想反正就是尝一尝而已,反正自己饿了。对,饿了,树皮草根都能吃下去,这个算什么?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肉味中参杂着树叶和泥土的清香,鲜嫩多汁。而且贺一九特别配合,见他吃完了就塞了第二块,韩琅这回犹豫了:怎么办?还吃么?
饥饿还是战胜了理智。他唯一做到的,只是让自己的吃相看起来漫不经心一些,但也仅此而已。几块肉下肚,贺一九把酒坛递过来,他又忍不住端起来痛饮。胃中充实的感觉太好了,暖洋洋的,再看着那被撕得支离破碎的叫花鸡,是怎么都拒绝不了了。
两人仿佛朋友一般,席地而坐,相对而食。贺一九瞧着韩琅那副渐渐缴械投降的模样,眉梢扬起,满眼是笑,忽然就勾住了对方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吃了我贺爷的东西,以后可就是兄弟了。”贺一九意味深长地说。
韩琅嗤之以鼻:“你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放心,该逮人的时候我照样逮。”
贺一九但笑不语。
东西很快吃完了,两人开始共喝一坛酒。这会儿韩琅想起来了,斜眼望着贺一九,道:“对了,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无非就是吃喝嫖赌,坑蒙拐骗。”
贺一九哈哈一笑:“吃喝你已经陪我做了,后面的嘛,你接着陪不?”
满嘴胡言乱语。韩琅心想。
“行了,我瞧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贺一九说着,站起身来灭了火堆,把空酒坛随手一扔,道,“干活去喽。”
韩琅望了一眼天色,太阳刚刚有些偏西,约莫刚过申时,里正应该还不会回来。出于好奇,也是出于防备,他也站起来,跟上了贺一九的步子。
“怎么,你还真陪?”贺一九似乎有些意外。
韩琅习惯性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直走到村子的中心--一块方圆不过三十丈的空地,稀稀拉拉的竖着几棵榆树。贺一九选了一处树荫,随即用力抖开一张藏青色的垫布,在地上铺平了,又翻出许多瓶瓶罐罐,整整齐齐摆了一堆。
韩琅可算看懂了,贺一九这回不看相了,竟做起江湖游医的生意来了。说白了就是赤脚大夫,本着“治好就行治不好拉倒”的原则,专门给乡下人看病的。果不其然,贺一九又从行囊里翻出个幌子,上面写着“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手里则拿着铜铃,这会儿已经“叮叮当当”摇起来了。
“祖传秘方,包治百病--肿疡、溃疡、痢疾、伤寒、风病、血痈,五痨七伤,咳嗽气喘,阳痿阴虚,百治不爽--”
铜铃叮当作响,随着吆喝声传遍村头村尾。韩琅听得差点没掀了他的摊子,这未免喊得太夸张了点,京城的御医怕都没这个本事!或许是觉察了他的怒火,贺一九扭过脸来呲牙一乐,招了招手道:“看你也闲着,过来给我当个托儿。”
“滚!”
贺一九见他不过来,清了清嗓子,又吆喝道:“弹打无名鸟,病治有缘人了哎--”
“你到底做哪一行的?”韩琅厉声打断他。
“什么都做,”贺一九懒洋洋地笑,“算命、游医、杂耍、匠人,早些年也混过丐帮,当过小偷,替人讨债,或者劫个道什么的。总之,除了没卖过屁股,贺爷我算是把下九流干全了。”
韩琅听得直皱眉头:这得什么天生的流氓地痞才能混到这种地步,还当件自豪的事往外说啊!
“要让我见你坑了人,就牢里见吧。”韩琅冷冰冰地回答。
“你怎么肯定我会坑人?”贺一九摆了摆手,“从你上次遇到我开始,我哪次用的不是真功夫?”
韩琅瞪他一眼:“别告诉我你真会治病。”
贺一九又笑出声,扯了韩琅一把,把人拽来面前坐着,手顺势搭上了对方的脉。韩琅不知道他又想玩什么猫腻,满脸防备的表情。
“嗯,你这脉象吧……”
“怎么?”韩琅扫过去凌厉的一眼。
“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
“所以呢?”
贺一九笑得如同二月春风:“四个月了吧?”
韩琅的表情凝固了。
火药桶爆炸之前,贺一九话锋一转,正色道:“不逗你了,伸舌头出来看看?”
韩琅伸手就要揍,贺一九连忙躲开,喊起来:“哎哎哎--真不闹啊,听话!我就说你这暴脾气,一看就是饮食无常,作息不定给闹的!肝胃不和!”
韩琅停下了动作,恶狠狠地瞪着他:“少来这套。”
“啧,明明是你问我的,说了你又不信,”贺一九埋怨道,见韩琅打算抽剑了,忙换成好声好气的架势,“这么说吧,你是不是时常腹痛,有时候连肋骨一带都烧得慌?而且一旦饥饿,脾气狂躁难忍,但饱腹之后又烦闷想吐,手脚冰凉?”
韩琅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看得出他默认了。
贺一九拍拍他的肩膀,道:“舌头伸出来看看?”
韩琅推开他的手,却听话地伸了。
“行了,没错,”贺一九满意地眨了眨眼,“回头给你开副平胃散,每天吃饭前服一剂。平时记得不要动怒,要实在腹痛难忍,用酒调了生姜外敷,好得快。”
韩琅很久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僵坐着不动。贺一九一副“瞧这笨蛋”的笑模样,手又勾着对方的肩膀。忽然韩琅回过头来,四目相对,贺一九噙着笑,就见韩琅眼里的怒意渐渐退下去了。
“这回信了?”
“再说吧。”韩琅冷言道。
贺一九歪着头扫了他一眼,不知为何,韩琅瞬间就被那对眸子牵得走了神。即便贺一九长得男人味十足,那对水青色的眸子依然具备勾魂摄魄的魅力。尤其阳光一照,流转之间皆是掐得出水来的艳,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高贵优雅。
难怪这么多人喜欢胡姬。韩琅心想。这胡人的眼睛,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贺一九没意识到他在发愣,正要吆喝,就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激动地冲了过来:“神医!神医你刚才瞧病我可全看见了!太神了!救救我们老爷吧!”
韩琅立刻回过神来,先是一激灵,然后气得恨不得扇死自己:好啊,你刚才的气势丢到哪里去了,折腾大半天,还是变成人家的托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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