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两人回房休息,夜深人静时才按计划偷溜出门。庄园四处都有守卫巡逻,回廊下的灯笼更是三步一个,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一般。幸亏白天他们就把这里大致地形牢记于胸,此刻专拣树木茂密的小道行走,并未引起值夜守卫的觉察。
“需要这么多人值夜么。”两人埋伏在树丛之中,韩琅忍不住咕哝道。
“正好印证了他心中有鬼。”贺一九暗笑道。
两人一前一后健步如飞,只带起一阵急掠的轻风。整个庄园上下似乎除了他们并无其他宾客,虽然屋舍繁多,但都空空荡荡无人居住。方圆看起来早早就在卧房中歇下了,两人靠近门窗,还能听见他在里头的鼾声。
贺一九冲韩琅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去别处看看。韩琅会意,跟随他快步窜上不远处的屋顶。两人未加停留,飞隼般朝着庄园中最高的前厅急掠而去。站在前厅楼顶,夜风卷得他们衣摆发出猎猎风声,这地方视野绝佳,除了山后被遮挡的湖泊地带,整个庄园差不多能纳入眼底。
两人环顾四周,都不言语,忽然韩琅搭住贺一九的肩头指了指远处:“你有没有觉得,那边防守异常严密”
贺一九循声望去,果然,那地方有幢两层小楼,白天据方圆说那是他们庄园的仓房,也特地带他们进去看过,里头只堆了些废旧家具。但现在这昏沉的夜色中,那地方的守卫却异常的密集,灯光透亮堪比庙会上的戏台,愈发给人一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太明显了,像陷阱。”贺一九嘀咕道。
“有这种可能,”韩琅默默沉吟,“眼下别无选择,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去看个明白。”
两人观察守卫巡逻的空档,好不容易潜进室内。里头仍然是一片阴暗,散发着浓重的霉湿气味。他们弯着腰四处摸索,但什么都没找到,四处都积了厚厚一层灰,脚边甚至还有蟑螂耀武扬威地爬过去。
“不像常有人来的地方。”贺一九用口型对韩琅道。
韩琅也觉得古怪,既然如此,那外面为何还安排这么多人值守,莫非真有陷阱正想着,他继续沿着房屋搜寻,手指忽然碰到一块干净的墙面,触感冰冷,一反常态的光滑。正在这时窗外一道光线经过,他赶紧蹲下身免得被人看见,顺势用脚后跟碰了碰贺一九的鞋面。
对方闻讯转身,俯身和他挤在一处。“怎么了”
韩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脸颊都快贴在一起,呼吸里全是对方的气味。直到守卫的灯笼移开,韩琅才微微松了口气,指了指那面墙给贺一九看。
贺一九立刻过去检查,韩琅立在旁边警戒,耳朵竖得直直的,一丁点风吹草动他都能听见。“是个暗门,锁住了。”他听见贺一九悄声道,然后就是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对方应该已经掏出了什么工具,正在尝试撬锁。
小半响以后,贺一九轻声道:“妥了。”接着就是屋门推开的嘎吱声。韩琅不禁想,幸亏陪他来的是贺一九,不然他认识的谁都没这本事。没想到下一刻就被贺一九一把抄过,那人又在他耳朵旁边吹气,暗笑道:“相公厉害不”
“厉害厉害,就你厉害。”韩琅低声骂道,一脚踢在他腿弯上。对方身子踉跄一下,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暗门里头是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曲曲折折,深不见底。韩琅深深吸了口气,贺一九也收回玩闹之心,两人对视一眼,都各自摆出戒备的姿态往前走去。没想到他们刚走出不到十步,背后就是一声轰然巨响。贺一九反应更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但也晚了一步,大门瞬间关闭,俨然已被封死了。
韩琅也冲上去,两人不论推拉还是硬拽,门都纹丝不动。后来他一掌拍在上头,骂道:“被暗算了”
贺一九也气得够呛,运力再次撞上暗门,一声闷响过后他被反震得倒退几步。韩琅更是抽剑试图劈断门锁,但整个门已经如同石头一般彻底和墙壁融在一起,一寸缝隙都找不到。通道里漆黑一片,他回身时险些被贺一九绊倒,两人跌跌撞撞滚作一处,闹得狼狈不堪。
“丢人丢大发了,”贺一九叹道,摸索着把韩琅扶起来。后者收剑回鞘,无奈道:“还真是陷阱。”
“那是谁明明知道还往里冲”贺一九开玩笑似的揪他耳朵,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一些。韩琅会意地苦笑一声道:“罢了,往下走吧。”
两人摸着墙壁向下行走,地方很窄,像贺一九这般高大的必须弯着脖子才不至于擦到屋顶,韩琅也得微微垂着头,感觉路面越走越陡,几乎变成斜坡。韩琅紧张得嘴唇发干,贺一九也闭上嘴不吭声了,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忽然敞亮,两人竟是来到一间不大的石室之中。
空气又潮又闷,散发着不知道沉淤多少年的霉味。按方向来说,他们很可能走到了山庄的湖底。这石室也不过五丈来宽,上方悬着一颗夜明珠,散发出半明半昧的微光。韩琅忍不住盯着看了许久,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色泽清透。光亮如烛的夜明珠,不禁叹道:“这真漂亮。”
“喜欢”贺一九问。
韩琅没有作答,片刻后收回视线,继续观察四周。这石室的墙壁粗糙不平,两人刚刚停下脚步没多会儿,背后的门再次死死封住,怎么都打不开了。
贺一九好似见怪不怪一般,冷冷地抽了抽嘴角:“不会是想闷死我们吧”
韩琅一边咒骂一边徒劳地踢着封死的大门,说时迟那时快,贺一九瞬间骇然暴喝:“屏住呼吸”但为时已晚。四周的墙壁缝隙里瞬间渗出毒烟,鬼魅般四散开来。两人虽已死死捂住口鼻,但还是难免吸入。韩琅瞬间觉得胸腔发闷,浑身使不上力气,接着脑袋犹如火焰灼烧般刺痛起来。他顿时有种即将丧命于此的预感,挣扎着想去碰触贺一九。对方也是同样的反应,两人双手相握,他看见贺一九用眼神示意什么,那双水青色的眸子似乎前所未有的明亮,隐隐泛出一股诡谲的光泽。但韩琅昏昏沉沉的头脑已经彻底锈死,无法思索了。
毒烟彻底填满了石室,他失去意识,彻底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呃”
钝痛,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都痛。
鼻腔烧灼不已,好像被灌了什么辛辣的液体,呛得呼吸困难。韩琅张嘴想喊,但声音卡在喉管里难以发出,最后只变成一声单音节的呻吟。
这是哪里
他的腿弯曲着,无法伸直,艰难地一动就碰到了坚硬的阻碍。他想站起来,又觉得脑袋顶到了东西,留给他的容身之处不过方寸空间,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死了,已经身处棺木之中。
接着他发现自己还呼吸,周围空气湿闷,但多多少少有些流通,果然他从头顶上摸到了几个用来换气的孔洞,不过指尖大小,没法撬开。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暗暗骂道,鼻腔辣得直想咳嗽,好半天以后他终于意识到四周回荡着一股气味,是浓烈的酒臭。
莫非他被人关在酒缸之中
韩琅简直想苦笑出声,心想这是什么刑罚,也太憋屈了点。喉咙嘶哑,声音喊不出来,稍微调息也只觉得经脉淤塞,浑身虚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看来要么是之前的毒烟所致,要么就是这酒有散功的成分,无论原因究竟是什么,他现在已是内力全失,连凤不言都被收走了,堪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贺一九呢,贺一九是不是也着了道当初两人同时被困石室,想必对方也难逃一劫。韩琅心中焦急,忍不住扯着喉咙嘶哑地呼喊对方的名字,毫无回应,反倒被酒气呛得咳嗽,几乎要把肺给咳出来。
这暗无天日的囚室中不知时光流逝,不知日夜变换,一想到自己恐怕难以脱逃,今后生死未卜,他内心中渐渐染上绝望。他从未听说过这种处置犯人的方式,不知方圆是想把他就这样关到死,还是来日放出来审讯。他希望是后者,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哪怕只有一瞬,都是脱逃的机会。
就怕自己会被活活饿死在这里。
他摸着冰冷的缸壁,将额头紧紧贴上去。刺骨的寒意唤回了一点理智,他开始思索现在该怎么办。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总该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地才好。如果喊叫传不出去的话,那就试试别的法子
他摸着缸壁,屈起指节,用力敲了三下。
漫长的等待,在他以为无效的那一刻,外头不远处闷声闷气地响起三声同样的敲击声。
韩琅大喜过望,会是贺一九么还是别的囚犯可同样的三声是代表什么意思,他想不明白,会是暗号么,还是仅仅表示一下旁边有人
他要验证一下,用指节再次敲了四下。不出所料,隔壁传来一模一样的四声,连节奏都别无二致。欣喜之余,韩琅却有些苦恼,对方这是要向他传达什么他思索片刻,又敲五下,不再是单调的节奏,两下重,三下轻,然后静静等对方如何反应。片刻以后,隔壁传来五声敲击,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三下轻,两下重。
韩琅这回头大了,百思不得其解。他对暗号没多少了解,只知道军中会用音律、鸟鸣或者诗词传递机密情报。前人有本著作专门列举五言律诗做密码,可他一个县尉完全不需要知道这些,虽然看过,但现在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莫非轻就是仄,重就是平仄仄仄平平是什么意思韩琅挖空心思苦思冥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好像是代表请进军
韩琅一颗脑袋涨成了两个大,请进军是何意如果是想让他支援,他现在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救人韩琅暗暗叹了口气,仔细回忆一番后,敲出“被贼围”的含义,没想到片刻过后,对方敲来一句“战大捷”,又把韩琅给搞蒙了。
莫非他搞错了,轻是平,重是仄那就更不可能了,替换成这样的话,两个句子都说不通。韩琅全身心投入思索,反倒把自己的处境忘记了,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在县衙分析案件。看来五言诗行不通,想想也是,如果对方不是军中人士,那多半也不会采用这种方式传递讯息。
莫非他想复杂了
他又胡乱敲了几下,对方照样传来回应,还是五下,一下缓,四下急。
韩琅大为光火,骂人的心都有了:怎么又改了一种节奏,那人有病不成
这下又是何解他急出了一身汗,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只剩下他烦躁的呼吸声。也幸亏是韩琅,聪明机智,查案一流,想什么都比平常人快几分。这会儿他灵机一动,突然意识到:该不会是更夫的梆声
这可比军事暗号容易多了,连小孩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一慢四快,是五更。但五更又代表什么
当前的时刻这有什么意义他到底是太高看还是太小看那人了,这还不如五言诗,至少还能对上暗号
韩琅郁闷得恨不得把那人抓出来问个清楚,后来他渐渐发现了,不管他敲什么对方都会有所回应,但乱七八糟,毫无规律可言。在他简直怀疑对方是闲着无聊逗他玩的时候,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撞击似的的闷响,接着就是“哎哟”一声惊呼,腔调无比耳熟。
不是贺一九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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