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早些时候,贺一九一个人在安平县的街边摆摊,心思却飘到了别处。【】乐—文
“千真万确,”他身边的人正是之前那个专门溜门撬锁的小贼,“拉车的老赵在城外头瞧见了,那官爷的确跟个女的走一起呢。”
“女的长什么样?”
“挺贵气一小姐,大美人,身边又是丫鬟又是马车的。对了那马车是花梨木的,上头的镶板貌似是金的,值不少钱哩!”
贺一九沉思片刻就知道是谁了,没好气道:“他们一起走的?”
“对对,有说有笑,”小贼答道,看贺一九面色不善,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贺爷,您是不是……这个……呃,没戏了?”
贺一九狠狠瞪了他一眼:“放屁!”
“那贺爷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呢!”小贼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再不抓紧,这就要被人捷足先登了!”
“老子当然知道!”贺一九怒喝出声,心里头的烦躁火山爆发般炸了出来,“妈的!是不能再忍了,再不动手就真吃不着了,混蛋!”
“贺爷您到底忍什么呢?”小贼疑惑地问道,心想按对方一贯的风格,这么长时间早换了两三个,现在居然还吊在这里,太不合常理了。
他话音刚落,贺一九一脚踢在墙边的箩筐上,骂骂咧咧道:“不就是稀罕他那性子么!表面上横得像狼,倔得像驴,骨子里又软得跟兔子似的。老子总想着慢点,哄着点,别把人弄跑了。不行,铁定是不行了,再拖下去还是得跑,而且回不来了。”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瞬间就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能耽搁时间,危机感犹如沉甸甸的大石般压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怪圈里,和韩琅走得越近就陷的越深,陷的越深就越不敢行动,患得患失地纠结了这么久。但姚心莲出现就不一样了,她明显比自己更容易接近韩琅,而且要达成什么目的的话,她也比自己有太多优势。
贺一九也是无奈。怎么就看上那小子了呢?就自己这本事这相貌,随便去找个懂点的,使个眼色,哪个不巴巴地往他贺爷床上跑?都这么久了,就算是良家闺女也能搞到手了,可这韩琅……简直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啊!
他烦恼得一夜都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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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时候漫起了白雾,四周都灰蒙蒙一片。啁啾的鸟啼声把韩琅从睡梦中吵醒,他爬起来左右四顾,发现石龙子还没有回来。窗棂漏进了几缕铅白色的晨光,楼下则已经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客栈的木地板不断被起床的客人踩得“蹬蹬”响,韩琅把手伸到窗口试了试风,果然还是冷飕飕的。
他站在屋里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等石龙子了,毕竟正事要紧。在楼下大堂简单用过早饭之后,他快步走向外头的大道。到底是京城最热闹的区域,清早就人头攒动,都是来赶早市的人。路上偶尔还能看见几个下了早朝的官员,不过住在这边的品阶都比较低,大官早就到东市那头住去了。
有两个轿夫看见他穿着官服,又在赶路,忙赶上前来问:“大人,去哪儿?咱兄弟俩脚程快,保证马上给您送到地方。”但韩琅摆了摆手拒绝了他们,他一介武者,还要坐轿子就太惹人笑话了。那两个轿夫明显不太高兴,以至于韩琅问他们严大人的府邸怎么走的时候,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就这样耽搁了一会儿,等取了画卷赶到严大人的住处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他把拜帖和画卷一起交给门公,然后等了大半个时辰,里头才回了句话:“严大人还有要事要忙,就不招待阁下了。”
韩琅点了点头,既然画卷没还回来,事情就算是办成了。严大人不见他也好,省却了不少麻烦。他看看时间还早,心里思忖要不要在京城多逛一会儿,明日再返回。但仔细一想,一个人逛也太无趣了,要是贺一九在就好了。
他忽然一愣,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想起那人了。
唉,罢了,干脆捎点礼物回去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怎么又拐到这儿来了,可还是把想法化作了行动,直接逛起了集市。这里不愧是京城,满大街卖什么的都有,直接把他挑花了眼。他给林孝生选了把清雅的竹扇,给阿宝选了个红丝剑坠,给街坊邻居们挑了几样看起来颇为精致的糕点,然后又置办了些县城买不到的东西。唯独贺一九这里,他犯了难。
笔墨纸砚?不,那人又不是个文人。梳具?那是给女孩子的东西。数珠?不行。吃食?不,太没诚意。一路走下来,他都没挑到合适的,又折回头去重新看了一遍。最后相中个金丝玉制的玉佩,上面雕着流云百福。不知为什么他一眼看到就迈不动步子了,只觉得那飞扬跋扈的色泽特别衬贺一九。可这东西一点都不便宜,韩琅犹豫再三,一狠心还是买了下来。
这回把自己身上的盘缠,包括钱县令为了以防万一、给他打点关系用的银子都花光了。虽然他回去就能补上,但这也是一笔巨额开销,短时间内都没法填回来了。
唉,没办法,欠了人家的人情,总得想点办法弥补。这是他这么多年送过最贵重的礼物了,回去的时候他都小心翼翼地攥着那礼盒,生怕被贼惦记上。等到了客栈,石龙子已经回来了,看见他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我找到银鼠啦!”
“干得不错嘛,”韩琅忍不住赞叹了一句,顺带把专门给石龙子买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在哪儿找到的?”
石龙子把糖块咬得嘎嘣响,含糊不清道:“我带你去看他?他不跟我回去,正好你去说说他。”
韩琅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反正今天就没打算赶回去,陪陪石龙子也行。见他答应,石龙子笑得更欢了,直接蹦跶着搂住了他的脖子:“我给你带路!”
这一带路就把他带进了一件废弃的宅子,四周大树参天,弥漫着沉郁的湿气和木香。石龙子哧溜一声窜了进去,韩琅后脚跟上,立刻听见一通吱吱喳喳的叫唤声。大概几十只大小不一的黑老鼠从他脚边溜了出去,闹得韩琅手臂直冒鸡皮疙瘩,心想这是方圆十里的老鼠都来一起聚会了么?
石龙子攀在断裂的方柱上,催他过去。他本来想问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石龙子手脚过于麻利,松鼠一样上蹿下跳,走得还全是些破洞夹缝之类的狭窄小道,韩琅一个身高七尺的大男人,要跟上还真不是一般的费劲。石龙子最后停在一间阁楼面前,那地方天花板压得很低,也没有窗户,完全就是漆黑一片。他就站在通往阁楼的楼梯口,尾巴扬得高高的,催韩琅快些。
韩琅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将手落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还好阴暗的阁楼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景象,开门的动静掀起了一阵浑浊的风,吹得满屋子的尘埃在空中犹如雪花一般浮浮荡荡。里头只有一扇窗,挤满灰尘的地板被迷蒙的光线剔出一个惨白的块面,其余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一只比猫还大的白老鼠就趴在这光圈里,石龙子上去拱了拱它的肚子,它吱吱地叫了一声,躲了起来。
韩琅有些无语:“这就是银鼠?”
石龙子急切道:“是啊是啊,他不跟我回家,怎么办?”
银鼠把自己埋在一堆杂物下面,就是不肯见人。韩琅心想这银鼠能和石龙子玩这么开,应该也是小孩子脾性,得靠哄的。还好他之前给石龙子买的糖葫芦还剩一串,石龙子说要留着晚上吃,他就一直带着。现在他拿出来递了过去:“你拿这个给他?”
石龙子应了一声,从糖葫芦上面揪下一颗最大的山楂,捧在手里钻过去了。两只小动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韩琅哭笑不得地站在外面等了许久,约莫过了两刻钟,两只小妖怪一起站到了他面前。
银鼠化作人形以后居然是个七八岁的女孩模样,头发是浅灰色的,梳了个玲珑可爱的双挂髻。可她一直低着头,还用手捂着脸,韩琅以为她害羞,但石龙子的接下来表现却否定了这个念头。
“银鼠你别怕,他是帮我们的,”石龙子拍着那小妖精的肩膀,小声劝道,“你就给他看看吧,看了才能想办法,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躲着吧?”
银鼠明显很犹豫,半晌以后才缓缓地放下了手。韩琅还以为她得了什么可怕的怪病,弄得脸不能见人,结果她的脸好端端的,就是额头脸颊鼻尖都被人用墨汁画满了涂鸦,打圈和叉的、画王八的、画胡子的,样样俱全,完全是三岁小孩的水平。韩琅见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结果发现石龙子正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一副“你敢笑就吃了你”的模样,他才硬忍回去了。
石龙子一番软磨硬泡之后,银鼠才缓缓道出事情的真相。她说半个月前的一天深夜,自己在安平县里头觅食。她虽然成了精,但还是要找东西填饱肚子。那天她误打误撞跑到一人家里,结果被那人看到了,而且对方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普通的老鼠,是个妖怪,这可把她吓得够呛。
“最近安平有厉害的天师,没想到被我遇到了,吱……”银鼠边说边战战兢兢地捂着胸口,身子都微微地发起抖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性使然,她说话的时候总带了些吱吱唧唧的声音,“我觉得我肯定跑不掉的,还不如吓唬他,搞不好就把他吓跑了吱。这都是石龙子教我的。”
石龙子得意地一甩脑袋。
韩琅有些无语,俗话说的不是打不过走为上么,怎么还有反过来的。“后来呢?”他问。
“我就变法术吓唬他,变一张凶神恶煞的怪脸,张口要把他吞掉——这也是石龙子教我的。”
石龙子更得意了,现在他是人形,但韩琅似乎也能看到他背后有一条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原来你们妖怪的法术都是变怪脸、露牙齿来吓人么?”韩琅扶额,无奈道。
“我……我不会别的了吱,”银鼠满脸委屈,一张小脸本来就被画得乱七八糟,这会儿全皱起来,显得更可怜了,“我小时候经常在佛殿前偷油吃,天天听大师念经,就开了灵识了。我也知道偷油不对,后来就不偷了,想办法做点好事。可是我还是要找吃的呀,而且我真没害过人的,我也不敢……”
“嘿嘿,我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妖精,我父母都是妖精!”石龙子听后得意洋洋地说。
银鼠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是你也不厉害呀,和我差不多。”
石龙子一声呛住,别别扭扭地转过头去不吭气了。韩琅噗嗤一笑,心想石龙子八成有点喜欢这小老鼠,不然早气得一嘴咬上去了。
银鼠哭丧着脸,继续道:“总之,那个天师根本没被吓到,反而还哈哈笑起来。我被他笑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好怕他收了我,我又没干过什么坏事,就这样死了,多可惜啊。”
“然后呢?”韩琅问道。
银鼠撅起嘴:“他没收我,但是他居然把符水倒在墨汁里,在我脸上画画。我想跑,他反倒威胁我,非得等他画完,不然就说要一把捏死我。后来……后来他画完了,就放我走了。符水里有法力的,比我的法力强,所以这个墨汁我怎么都洗不掉……我觉得自己太丑了,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了吱。”
说完,她细声细气地哭起来,石龙子连忙去安慰她。韩琅站在一边把腮帮子都咬痛了,好不容易把笑声吞了回去。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逗的妖精,还有那天师,听起来也是特别没谱的一个人。不过这毫无章法的行事风格还真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他忍不住问道:“那个天师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男的,年纪也不是太大,身上有股很凶很凶的气息,我不知道是什么,反正就是很吓人,”银鼠呜咽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轻叫了一声,“对了,他的眼睛是青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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