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兵符7

  竹贞调整了一下身上暗器的位置,摸出一把刀片塞进了鞋底,这才对着镜子检查起了仪表。他一身难民服饰,兜帽遮面,浑身又脏又臭。而他见状还不满意,在屋内活动了几步,确保万无一失。手一扬,一把毒针顿时浮现,右手手腕则弹出了袖剑,他满意一笑,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手上的暗器都消失了。

  阮平在后面看他,那双眼睛不偏不倚地出现在铜镜里,看上去很黑,而且很沉。竹贞“啧”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问道:“脏成这样,有什么可看的?”

  “长得好看。”

  竹贞默默翻了个白眼,将兜帽拉得更严实些,不吭声了。

  隔壁的屋子里不断传来争执,是个尖锐的女声,听上去凌厉而且泼辣。她所骂的对象就是那个叫莫晨的兵痞子。这个莫晨,那天刚在他和阮平面前显摆了一把头脑,结果就被这女子用剑鞘敲在后背上,跌了一踉跄。

  竹贞当场就无语了,和阮平面面相觑。接着女子风风火火地杀至他们跟前,凝起双眸将他们打量片刻,道:“哎呀,你是住阿琅对门的那个小货郎吧?长得挺标致嘛。”

  竹贞第二次无语,心里恼恨自己为什么要选水路,水把易容都洗得差不多了。这女子他知道,就算没见过面,看这架势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郡主阁下。”

  “嗯,也挺机灵,”姚心莲赞赏道,视线移向阮平,“这位是……?”

  “他的保镖。”阮平谦虚的一笑。

  竹贞转身瞪了他一眼,他面色不改地接下了。姚心莲倒是没有深究,直接问他们来做什么,竹贞却不语,阮平则反问道:“诸位为何聚集于此?”

  显然不是信任对方了,两边人马会见,的确不能马上就交底。好在姚心莲信得过韩琅,自然也信得过竹贞和阮平,何况他们还帮了莫晨。于是她坦然地解释道:“我们啊,我们是京城最后的反抗军了。”

  她的父亲赵王,还有莫晨的父亲莫老将都被贤王所囚,无法脱身。姚心莲当时正好在外学习剑术,所以幸免于难。她召集了她父亲的亲信和幕僚一起躲在城内,因为他们行动万分小心,基本从不外出露面,到现在还没有被贤王发现。

  至于她们的目的,那只有一个,就是送出兵符。阮平听到这里,顿时露出了质疑的神色:“赵王和老将军都被俘,如此境况下,你们如何取得兵符?”

  “别小看我们,”姚心莲自豪一笑,“我父亲早就做好了准备,他设下重重圈套,引诱贤王去拿兵符。等贤王费劲千辛万苦拿到那枚所谓兵符,他会发现……那枚兵符是个假的。”

  “假的?”

  “我喜欢这招,”莫晨在旁边哂笑道,“岳父果然高明。”

  “岳父?”突然冒出来的信息太多,竹贞和阮平有些听不懂了。

  “别听他胡扯,”姚心莲道,“总而言之,贤王现在还在为了那枚假兵符而努力着,这给我们争取了大量的时间。至于真的兵符,目前在我手里。”

  “此话当真!?”竹贞和阮平同时为之一振。

  “我骗你们作甚,”姚心莲悠然笑道,“好了,说说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后来,竹贞便和阮平一起坦白了身份,解释了他们来此的前因后果。姚心莲大感庆幸,连连赞叹“原来城外的反抗军也安然无恙,太好了”。消息传来,姚心莲所领导的这一群人倍受鼓舞,整个朝廷虽然分崩离析,京城也陷落了,可人心仍旧未散。只要继续这样下去,他们终究还有再度聚首,挥戈讨贼的那一天。

  于是竹贞和阮平就在这里落了脚,商量着如何协助莫晨把兵符带回军中。直至今日,计划已经制定完毕,竹贞正在整理行装,准备出发。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主要是莫晨在调侃,引来姚心莲的斥骂。竹贞也是昨天才知道,这莫晨和姚心莲的关系还真不一般。他们的父辈是好友,正好孩子也是一儿一女,莫老将军本想联姻,但赵王的女儿实在太过泼辣,没看上兵痞莫晨,想找个谦虚稳重一点的女婿,于是一直把事情搁置着。差不多半年前,赵王问过姚心莲的意见,刚好那时姚心莲觉得韩琅还不错,顺口一说,就被赵王记上了。

  “我爹就说,阿琅身家清白,为人正直,身份地位我们给他就是了,以后也不会比莫老将军家的粗鲁汉子差。”

  莫晨一听就不乐意了:“岳父说我是粗鲁汉子?”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我喜欢阿琅那样的。”

  竹贞忍不住腹诽:可惜你的阿琅品味实在不怎么样,想想贺一九。

  “好啊,你居然还惦记着那个阿琅,等我见了他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妈的,敢跟我抢女人!”

  竹贞继续腹诽:那你完了,贺一九你惹不起。

  “你闭嘴,”姚心莲斥道,“反正阿琅不乐意,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我是不会嫁给这人的,看了他就烦。”

  “心莲啊,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爹之前都下了命令了,说让我非你不娶。”

  “滚!”

  于是两人动不动就因为这样的事情吵起来,竹贞和阮平默默无语,夹在其中也不知道能干什么。说实在的,就莫晨这个欠收拾的个性,万一真娶了风风火火的姚心莲,那就可太可怕了,到时候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竹贞想到这里,忍不住偷着笑,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全被阮平看在眼里。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竹贞搂过来揉了揉,什么都没说。

  竹贞还不明所以:“你又干什么,放开。”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处到现在,也到了暂时离别的时候。姚心莲要继续留在城内,阮平带她与巽风楼接触,她一路都是又惊又喜,连连感慨以后贤王举动就容易打听了。至于竹贞,他要护送莫晨出城,将兵符送回军中。眼看着反击有望,众人都被大大鼓舞了士气,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

  不过出城还是个巨大的难题,阮平这回不能来,毕竟是潜行出城,人越少越好。这节骨眼上只能竹贞带着莫晨想办法,水路进来容易,出去困难,不能再选。他本一筹莫展,后来在药房里转悠的时候突然生出灵感,对阮平道:“你知道假死药么?”

  阮平眨了眨眼:“知道,你会配?”

  “会,”竹贞言简意赅,“你来帮我。”

  他们的据点正好是药房,药材很容易找。京城城墙下经常有无处可去的难民,天气入冬,有些饥寒交迫的可怜人被活生生冻死,直到翌日一早,尸体被守城的卫兵拖起,直接扔出城外去。

  竹贞的计划就是加入他们,装作死去的难民,不用动手就能轻松出城。

  “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会搜身?”

  “尸体有什么好搜的,”竹贞没好气道,“走投无路被冻死在墙角的难民,身上怎么可能有值钱财物?”

  莫晨仍旧不太放心:“万一呢?”

  “万一,那也有对策,”竹贞道,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臭烘烘的箱子,“进去,然后就没人想碰你了。”

  莫晨立刻改了论调:“刚才那样就挺好的?”

  “进去。”姚心莲路过,直接在莫晨屁股上踹了一脚。

  于是两个臭气熏天的难民出发了,竹贞作为刺客,从来就以任务为重,不论何种伪装都能应对自如。莫晨打仗时也在泥地里躺过三天三夜,嘴上虽然抱怨不停,但真到出发时却也完全没有犹豫。他把兵符缝在中衣里侧,捂得严严实实,几乎快和他的肉长在了一起。

  外头已经是深夜,呼啸的朔风越刮越猛,天空堆满了铁灰色的浓云。看来快下雪了,竹贞心想,是一个适合出现“冻死骨”的好日子。还没等他和莫晨走出多远,面前真的飘下细小的雪花来,被风一吹就凝在皮肤上,凉嗖嗖的。

  为了符合难民的身份,他们穿的都很少,即便有内功护体却还是冷的发抖。雪越下越大,街上空无一人,满目都是白茫茫的细雪。竹贞搓了搓脸颊,感觉皮肤都被刀刃似的寒风刮得刺痛起来。离城墙已经很近了,正当这时,后面忽然扫过来一道亮光,接着是一声暴喝:

  “站住!”

  竹贞大大方方地站住了,莫晨也是,两人拉着斗篷瑟瑟发抖,装作又冷又害怕的模样。来人提着一盏灯笼,快步走进,果然是巡城的守卫,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已经是宵禁了吗?”

  竹贞缩了缩脑袋,莫晨则支支吾吾地道:“官、官差老爷,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俺带着俺弟想去城外投奔亲戚……”

  “城门已经封了,你们都是瞎子不成?”

  说罢,这人抽鞭就打,两人不敢躲避,结结实实地各挨一鞭,踉跄跪地:“官差老爷饶命!”

  这人见状,露出一个狞笑,用水祁的土话不知道骂了几句什么,又狠狠补上来几脚。两人被又蹬又踹,哭号不停,直到这人终于满意,冷笑道:“滚吧!”

  两人如蒙大赦,起身边跑,没想到刚跑出几步面前又出现一个守卫,恶狠狠地揉了揉指节,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站住,还想去哪儿?”

  两个守卫如同两匹饿狼,一前一后将竹贞和莫晨围得严严实实,再难脱身。后来的这人用土话说了些什么,引得之前的连连附和。竹贞心中暗叫不妙,与莫晨换过一个眼神,看来是逃不掉了,如果对方继续逼近,他们只能动手。

  莫晨悄悄地指了指前面,以口型道:“那人交给我。”

  竹贞默默颌首。

  两人越走越近,满脸见到待宰羔羊的兴奋,突然后来的那个一把拽住竹贞的胳膊,狞笑道:“既然是投奔亲戚,想必带了不少银两吧?”

  “没、没有……”

  他们不见得稀罕两人的财物,不过就是想欺负他们作乐罢了。竹贞暗暗咬牙,之前另一人已经靠近莫晨,这下他们两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莫晨身上可是有兵符的,要是被发现就完蛋了。

  这时,面前的守卫突然皱了皱鼻子,一脚把竹贞踢开,大骂道:“马拉巴子的,这两人身上真臭!”

  “一股子什么味儿,受不了,宰了他们得了!”

  两个守卫一同拔出刀来,竹贞暗骂一句,胳膊轻轻一动,四枚毒镖已经捏在手中。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鼓声,两个守卫面色立改,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叫集合了,快走!”

  “算他们运气好!”

  两个守卫急忙跑走,竹贞和莫晨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之后他们的计划一切顺利,没再遇到过这样的麻烦。两人成功到达城下,与那些歪歪倒倒的难民挤在一起,竹贞取出配好的药物,两人各取了一颗吞入腹中。药效起得很快,他们的身体僵硬起来,如同一条冷冰冰的毒蛇游入了体内,顺着经脉游走,最后到达了心脏。

  渐渐地,他们的呼吸变得极慢,慢到难以觉察,就连脉搏几乎也不跳了,如同进入冬眠的动物。他们动弹不得,四肢无力,却依然能保持着模糊的意识。可他们只能茫然的瞪着眼睛望向天空,仿佛两个死不瞑目的人。

  时间似乎流逝得很慢,竹贞从来没发现一整夜有多么难熬。雪越来越大了,他们全身都被雪粉覆盖,视野也变成了灰白色的一片。城墙被打湿了,又被朔风冻了起来,贴在背后如同冰锥一般刺人。因为无事可做,竹贞的脑袋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在暗暗抱怨,为什么这种药还能保留他的五感,不让他彻底陷入昏迷。

  下回重新调整一下配方好了。

  一夜过去,黎明时分,雪终于停了。守卫开始驱赶城墙下的难民,走到竹贞这里时,竹贞甚至在胡思乱想,想这个人会不会没有发现被白雪覆盖的他们。然而一双冰冷的军靴踢在了他的腰上,痛得他简直想呲牙咧嘴,一个守卫把他拖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扫了几眼,直接扔到后头的板车上。

  板车吱呀呀前行,竹贞不能动,但他勉强能看到莫晨也被扔在了自己身侧。直到某一刻,身下的颠簸终于停了,眼前突然天旋地转,接着是可怕的失重感,城墙迅速从眼前一闪而过,他最后看见的是阴沉沉的天空,然后就是背后的剧痛。

  该死,竹贞暗暗骂道,不知道有没有摔断骨头。

  两人落在层层叠叠的尸山里,用余光看见有人拿了火把来焚烧尸体。还好他们的药效终于过了,他们慌忙逃命,起身狂奔出一里多才停下步子。莫晨捂着心口道:“妈呀,这回非折寿不可。”

  竹贞顾不得这么多,开口就问:“兵符呢?”

  莫晨一摸身上:“糟了!丢了!”

  竹贞顿觉五雷轰顶,这时莫晨一脸奸笑,拿着兵符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骗你的,在这儿呢。”

  竹贞照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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