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琅和贺一九经过一番辗转,最后躲进了宝昌坝后山的林子里。【】远处山林悄寂,间或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不见任何活人的动静。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们都清楚躲到这里还远远不够,但他们都已精疲力竭,实在没力气跑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他们不知道京城已经变成了什么样,也无暇去关心。但有人比他们清楚得多,竹贞今天本要去京城办事,早晨刚到达城门处,没料到城里头竟然紧急戒严了。城门既不放人进,也不放人出,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吵吵嚷嚷乱成一片,堵得连官兵的模样都看不见。
竹贞不是好管闲事之人,见状本打算离开,只不过身边几个卖菜的农民正对一边的通缉令指指点点,他才凑上去瞟了一眼。
这一眼就挪不开步子了,他再怎么冷漠,也不可能认错韩琅和贺一九的脸。
通缉令并未写明两人昨晚所做之事,只写了他们袭击贤王府,伤人无数。竹贞大致掠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他清楚那两人不会如此冒险,想必是韩琅又傻乎乎地揽些麻烦在身上,最后掉进了别人早就布好的陷阱之中。
这回可闹大了。竹贞暗地里咋了咋舌。他本来不想进城,但这张通缉令已经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紧闭的城门拦不住他,他扯起斗篷扯住面容,绕着城墙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阵,接着足下一跃,手攀附在墙上,身躯随之一荡,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墙内。
无人觉察。
城中看起来并无太大变化,店铺照样营业,平民百姓也依然为着生计奔忙。不过路上总能看见些可疑的景象,比如不知被何物撞翻的棚子,散落满地的木屑泥灰,还有偶尔可见的奇怪的脚印。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表情都显得惊魂未定。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士兵从街上巡逻而过,更使得原本祥和的城里忽然弥漫起了紧张的气氛,令人不安。
竹贞一面观察着四周,一面向韩琅和贺一九的住处走去。他虽然没来和他们聚过,但大体上也知道他们住在一间茶楼后面。等到了地方,果然已是层层戒严。他当然不会冒险上去查看,而是拐进了对面的杂货铺子,装作要买东西的模样。
老板见他穿了斗篷,以为他是个普通的江湖客,忙招呼道:“这位大侠,想看点什么”
竹贞抽出短剑递过去:“挑个剑穗。”
“好嘞”
趁老板忙碌的时候,竹贞假装耐不住好奇,凑上去道:“老板,对面那家是怎么了”
老板瞟了外面几眼,叹了口气:“大侠你是不知道哇,那家出了反贼了,牵连着我们这条街都被查了又查,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消停啊。”
“反贼”
“嘘这两个字可不能老提昨儿也不知怎么了,后半夜的时候城里头就乱作一团,好多人都说看见怪物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官兵就来把这家茶楼给封了。他们家好多回头客,您这都是第五个问我的啦。”
“那茶楼里头的人呢”
“不晓得,不晓得。我早上就在这儿,看见他们就抓出来几个扫地的,从老板到账房全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跑喽。”
竹贞点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看来那两个人也是早有准备,估计已经和带去的手下通过气了,事情一旦不对,全部作鸟兽散。
所以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估计也打探不出什么来。想到这里,竹贞接过老板递来的剑穗,掏出铜板放在桌上以后,快步离开了这条街。
城中最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只有那些平头百姓聚集的茶馆酒肆了。正好现在差不多也到了午饭时间,他选了一处人员混杂的店面,刚刚坐下,就听邻桌的几个人已经添油加醋地讲起昨夜的遭遇来。
“昨天那个声音你们听见没那会儿我正起床小解,突然就听见远处像打雷一样,传来嗷的一声巨响,连地面都晃了三晃”
“搞不好真是打雷吧,还嗷你以为是大山里头遇见老虎不成”
“你听我说完啊,然后我就出门去看,发现城里头的鸟全都飞起来了,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就连老鼠都出了洞,从我脚边没命一样跑过去。我正纳闷是怎么回事呢,突然一个特别大的白影出现在街道那头,然后朝着我跑过来,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它走了以后我才勉强看清,居然是一头老虎”
说着,他比了个夸张的手势:“真的是好大一头老虎,它一抬头,都能够到对面二楼的窗户了。我当场就吓得跑回屋子不敢动,等天亮了才敢出来”
“我也看见了”另一桌的人急匆匆的冲上来道,“那老虎从我家房顶上头跳了过去,掀起来的风把草棚都吹翻了,我一夜都没睡好觉,生怕他什么时候回来吃了我。”
又有人插嘴道:“我当时就住在那边客栈二楼,我看清楚了,老虎背上有一个人”
“什么”众人纷纷讶异,马上围拢过去。
“是个男的,长什么样没看清,还拿着宝剑呢”
然而有个书生打扮的人还不太信:“你们干脆都去说书得了,一个个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众人马上争执起来,有信的,有不信的。有说是天君下凡的,有说是西域乱党的。有说那男子是正与老虎缠斗的大侠,也有说他是邪教头领,老虎就是他的坐骑。总之人人都是编故事的好手,越说越乱,各种异想天开的故事都出来了。竹贞听得一头雾水,他还不知道韩琅和贺一九的身世,所以完全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讲些什么。
他本以为那两人最多闹到被人追杀的地步,结果现在又是老虎又是持剑男子,到底什么玩意儿
正当这时,有一群人闹哄哄地进来,点了酒菜之后马上开始大吃大喝。他们好像刚得到了什么有趣的消息,仍在意犹未尽地议论着,整个人处于兴奋的状态中。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可算是弄清楚了。”
“可不是嘛,我表叔是礼部侍郎的门客,他都告诉我了,当真是龙颜震怒啊。”
众人一听到后五个字,立马围拢上来:“叶哥,怎么回事”
看来这个叶哥是这里人人认识的常客了,而且喜欢卖弄。别人一围上来,他立马就露出得意之色:“嘿嘿,这事儿可说不得,说不得。”
“叶哥别卖关子了,谁不知道这里头就你懂得最多啊。”
叶哥一笑,这才道:“的确是说不得,不过啊,现在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你们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
众人纷纷摇头,竹贞端起杯子来假意抿茶,其实早竖着耳朵,就等着听这人怎么说。
“昨天啊,贤王殿下宴请了好多朝中大臣,其中有两个人是赵王的手下。你们也都知道,这两个王爷私底下关系不好,这两个人得了赵王的命令,要去刺杀贤王。”
“刺杀”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凭两个人就想刺杀贤王,不可能吧”
“是啊,可这两个人相当不一般,都是妖怪变的。”
这下全部人都目瞪口呆,吱吱喳喳议论起来。
“是那头老虎对不对原来是从贤王府里逃出来的,难怪从我家这边经过。”
“天啊,居然是这么一回事,赵王真是阴险,连这种狠招都敢用。”
“最近怎么老闹妖怪,太傅府里就出过一个,被天师打死了,现在又来”
“安静,安静,诸位先听我说,”叶哥道,“贤王并无大碍,在场的大臣也只受了轻伤,不过贤王请来的宾客被老虎咬死了一个,听说脑袋都掉了,血流得到处都是。”
有人立马抚抚心口:“飞来横祸啊,太惨了。”
“然后今中大乱,众多大臣弹劾赵王蓄养妖怪,谋害赵王。圣上本就为妖物作乱之事所扰,当即雷霆震怒,将赵王关押至牢中。就今天一早,还有数十人入狱,都是赵王的亲信。”
众人完全不同情赵王的遭遇:“真是活该。”
“听说那两个妖怪,其中一个之前还见过皇上,真不知是何居心吶。”
“我瞧,当初太傅府里闹妖怪,也是他们搞的鬼”
“就是,马上要到皇上寿宴了,他们肯定是故意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马上把赵王声讨得体无完肤。如此添油加醋的言论瘟疫似的在百姓当中蔓延,恐怕很快就会传遍全城。唯一没有参与讨论的人就是竹贞,他默默地吃完面前的小菜,结了账,快步出门。时至此刻,他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只是白虎什么的他还有点想不通。无论如何,韩琅和贺一九这回真是遭殃了,连他们的靠山都入了狱,他们能好哪儿去虽然还有许多细节尚不明朗,但竹贞已经推测出来,这一切恐怕都是贤王安排好的,就为了彻底铲除赵王这个阻碍。
不知道韩琅和贺一九可还安好,能否逃过层层追捕
竹贞来京城本为了办事,可他已经没了这份心思,又骑马折回了安平。自己家中无人,对面的韩琅家也依旧门窗紧闭,门锁都落了一层灰,完全不见有人回来的迹象。他叹了口气,心想聪明人也不会直接回家,还是去找阮平帮忙打听吧。
为什么立刻就想到阮平了
因为巽风楼人脉广,好办事而已。竹贞冷不丁哼了一声,决定强压下这个问题,不再多想。
阮平还住在深山之中,他好像迷上了田园生活,怎么都不愿离开。竹贞到达的时候已是深夜,从早上起天空就是灰蒙蒙的,阴云密布,现在还泛出一股诡异的红色。这情形像极了京城里的局面,乡下要好得多,就这样的朝中大事,恐怕要多等些日子才能传过来。
等竹贞走进那片熟悉的林中空地,却见满院的小动物们都规规矩矩地趴在地上不敢出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石龙子和银鼠更是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竹贞怀着疑惑迈步踏入,原本见了他都咆哮不止的动物谁也没有吭声,甚至连看都没看他几眼,全部戒备地瞪视着屋子方向。里头一旦传来什么响动,哪怕只是短暂的脚步声,也能把它们吓一激灵。
竹贞愈发不解,上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阮平,然而屋里坐着两个人,正是贺一九和韩琅。原来他们走投无路,最后竟是找到这里来了,还好这地方足够隐蔽,阮平也愿意接纳他们。这可苦了竹贞,白天替他们操心这么久,回来还发现自己连坐的地方都没了,原本就窄的屋子要塞四个人,简直逼仄不堪。
最后四人只能搬着凳子到院子里谈话。
对于两人不请自来的举动,竹贞没好气地数落了几句,但也没表示出明显的拒绝。韩琅其实挺愧疚的,觉得牵累了他们,阮平倒很大度,笑道:“无妨,你们想呆多久都可以,巽风楼会尽力护你们周全。”
韩琅难为情道:“巽风楼毕竟是江湖门派,插手朝廷事务不太好吧。”
阮平正想开口,却被竹贞打断:“再大的江湖门派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何必管他。”
韩琅和贺一九默默无语,阮平无奈地摸了摸竹贞的头。
“接下来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韩琅和贺一九面面相觑,好半天才叹道:“我们也不清楚。”
“那就先留下来静观其变吧。”竹贞道,然后把白天他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面前两人纷纷为赵王的遭遇抱不平,把贤王骂得狗血淋头,然而也只是过过嘴瘾罢了。
阮平问起两人的遭遇,韩琅便没有保留的说了出来。得知两人的妖怪身份以后,竹贞和阮平都目瞪口呆,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之后,阮平才挤出一句话:“难怪这些孩子这么怕你们。”
动物都比人类敏感,他们能觉察到竹贞身上的煞气,自然也能觉察到这两人的妖气。韩琅无奈一笑,摆摆手道:“我本不愿承认这层身份,一直想要忽视它,没想到他竟然也是一样。我们遮遮掩掩这么久,互相甚至生出了嫌隙,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真是让我又意外又庆幸。”
贺一九把他揽过来,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所以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竹贞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别显摆了你们,腻死了。”
另外三人忍不住笑起来,可笑声过后,仍然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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