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九没和韩琅一起回去,等两人终于找到路回到村子附近时,他说要继续调查冯老爷子的病因,就和韩琅告了别。【】&..现在只剩韩琅一个人了,他刚刚踏进村口,就见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歪坐在墙根,旁边站了几个人,似乎都在冲她指指点点。
韩琅的正义感又被唤了出来,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妇女见有人来问,嚎得更大声了,几乎上不来气。旁边有个汉子指着她骂道:“哭!你还有脸哭!昨天缠着我的是你,今天反悔的还是你!你家刘二铁定不回来了,回来也不会认你这贱人!”
说罢,将身边的箩筐一掀,里头白花花的嫩豆腐全都劈头盖脸地浇在妇女身上。妇女根本不还嘴,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啜泣。韩琅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住那人挥下的胳膊,板着脸道:“吵什么,有话好好说。”
男子汉大丈夫,跟女人动手,要脸么。
旁边有个大娘也看不下去了,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绢递给妇人,低声道:“刘嫂,擦擦吧,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男人见韩琅来帮腔,愈发的喋喋不休:“官老爷你给评评理。我跟这女人根本不熟,见过几次而已。她男人出去挣钱了,大半年没回来,她就开始缠着我要跟我好,这像话么!她还是有儿子的!”
“你好意思说你!”那大娘也火了,站起来冲男人骂道,“谁不知道你是咱村出了名的泼皮无赖,见刘嫂一个人过日子才去假模假式的勾搭她,你还不是贪图她那个豆腐坊!”
“我--”
被称作刘嫂的妇女依然捏着那块手帕,满身都是碎掉的豆腐渣子,哭哭啼啼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大娘见状,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道:“刘嫂,你一个人过日子再苦,也别沾上这种人啊。说来你男人丢了这么久了也没个信,现在官差老爷在这儿呢,你给他说说?”
也有别的围观群众对韩琅八卦道:“她男人没了,说是去做工了,然后再没回来过。我看,是在哪儿勾搭上了新媳妇,不想回来了。”
“也是可怜了这一筐水汪汪的豆腐,掉了地下染了灰,谁还要。”
“刘二要是回来,铁定休了她。”
韩琅大致听懂了,叹了一声,对众人摆了摆手道:“大伙散了吧,老围着也不好。这事我来处理。”
众人见官差发话了,也就三三俩俩地走了个彻底。那个骂骂咧咧的男子走之前还想踢刘嫂一脚,结果被韩琅瞪了一眼,立马就战战兢兢地缩回去了。韩琅虽长得平易近人,生气起来也是有几分威严的,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和这样的官差作对。
很快这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大娘还陪着刘嫂,劝她赶紧把事情说给韩琅听。刘嫂擤了一把鼻涕,这才抽抽噎噎地开了口。她说她们家一直在村里开豆腐坊,日子勉强能糊口。后来她男人刘二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招工的消息,说是去修水坝,去年年底就走了,这一去就再没了消息。眼看着水坝修好了,刘二也不见回来,刘嫂四处打听,只听说那批工人去别处做工了,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全都不得而知。
“为什么不报官?”韩琅问。
刘嫂没答话,倒是旁边的大娘“嗤”的笑了一声,笑得怪里怪样,比哭还难看:“天底下丢了男人的媳妇又不止她一个,官府管得过来么?没办法,我们这些人,命都是贱。”
韩琅被噎得哑口无言,想起钱县令那副懒散模样,更是无话可说。
刘嫂继续她的讲述。她说她以为刘二抛下自己过好日子去了,顿时心灰意冷。刚好隔壁的男人--先前泼了她一身豆腐那个--对她非常关心,她一时鬼迷心窍就信了那人,结果对方只是想骗她的豆腐坊而已。刚才两人又起了争执,才在大街上闹开了。
这时刘嫂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如同喘不上气的公鸡,拖出一个极长的调子。“我梦到刘二回来了,”她突然扯住了韩琅的袖子,满面哀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刘二死了,他托梦回来了。他说他死得冤,太冤太冤了。他是被火烧死的,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浑身起泡,皮肤流油,滋滋滋的响。说着说着,他的上嘴唇和下嘴唇都黏在一起了,被火烤化了。”
大娘抽了口凉气,马上捂住了刘嫂的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疯了?”
韩琅却蹙眉道:“你让她继续说。”
“刘二他死得惨啊,他只求我替他伸冤,让他入土为安,可是我连他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啊--”刘嫂再一次大哭起来,“后来我亲眼看着,烈火熊熊,他就被卷进去了,就跟那灶膛里的柴禾一样,化成了一堆黑漆漆的焦炭。”
她再次扯住韩琅,哭喊道:“官老爷,您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韩琅试着安慰她,但无济于事,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向。刘嫂似乎打算抱紧他不松手了,最后还是大娘把她拖开,道:“这女人疯魔了,他男人只不过没回来而已,何必胡思乱想。”
接着又面朝刘嫂,斥责道:“一个梦而已,你也信!”
后来刘嫂的儿子来了,才把他娘带了回去。韩琅本想再了解一下情况,因为他联想到了马有义的状纸,再想到山里头的盐矿,就觉得这其中必有关联。可是刘嫂的儿子拒绝了他,说娘亲这些日子已经半疯半傻,如果说过什么话,还请忘了吧。
说罢就搀着刘嫂离开了。
韩琅别无他法,大娘也走了,他只好先回自己的住处。客栈还开着,一楼三三两两的坐了几个酒客。这两天的奔波实在是太过劳累,韩琅掏出为数不多的盘缠,给自己点了一碗绿豆粥,一盘烧鹅。在等菜的时候,风尘仆仆的贺一九也回来了,跟老板娘调笑了一番之后,直接坐到了韩琅旁边。
“有什么收获?”韩琅平静地问。
“差不多知道了。”贺一九答道。韩琅发现他搞得真有些狼狈,头发上挂着一片枯树叶,脚踝上全是泥。他还穿着那条麻布裤子,看来是一直没机会换。
贺一九叫了一碟羊肉,五个包子。等饭菜上来,他也不见外,没事就在韩琅这边夹几筷子。韩琅见状,干脆也伸筷夹走了他那边最大的一块肉,他照样面色不改,嘴上东拉西扯地说着些闲话,气冲冲的,主要还是在抱怨冯财主的钱不好挣。
他这行也不容易。韩琅想。
天黑以后,酒客散了,屋里点起一盏污迹斑斑的灯。贺一九率先放下筷子,跑去找老板娘,韩琅听出来是在要水洗脚。看来这人的确和一般的地痞混子不太一样,知道干净。韩琅其实也觉得浑身黏的难受,不过他不想受老板娘的闲气,就自己出去河边冲了冲。回来的时候,贺一九已经在屋里歇下了。
客房没有灯,暗处传来老鼠悉悉索索活动的声音。韩琅勉强看清一个人的轮廓,贺一九坐在床尾,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自己刚一靠近,就听到对方哀怨的声音:“阿琅啊……”
“怎么?”
对方突然站起来,外头月光一晃,韩琅依稀觉得自己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比如上衣掀开,袒胸露怀,肌肉分明的腹部,紧实有料的腰肢,两条大长腿,和腿中间的什么东西。
这厮下半身又没穿!
韩琅再次感到瞎了狗眼,转身想走,被贺一九迅速拽了回去。对方一点也不避讳,他为什么要避讳?韩琅是出身良门读过圣贤书,知道什么是人无耻则丧德败行。但贺一九显然不是。
“你过来帮我看看,好像真破皮了,疼得要死。”贺一九道,拽着韩琅就要让他看。屋子本来就黑,韩琅瞟了一眼发现什么也看不清,就硬着头皮道:“破皮就破皮,你连这点疼都忍不了?”
“命根子的事,怎么能忍!”贺一九假模假式地嚎了一声,“要真坏了,小青、桃红、柳绿、倩儿、媚娘……她们怎么办?!”
韩琅一听就黑脸了:“你到底有多少相好?!”
贺一九像个阅女无数的老流氓一般嘿地笑了一下,一对蓝眼在黑暗中闪出莹莹的光:“……不多,今年也就五个吧。”
“还分年的?”
贺一九没答话,转了下身子对着亮处,继续研究他的“伤情”。韩琅本来钻进被窝想睡了,又听贺一九在那边幽幽地叹了一声:“都是那裤子害的。”
韩琅忍不住想笑。
又过了一阵子,感觉到贺一九翻身要睡了,韩琅才想起一件事来,开口道:“明天我再去盐场那边看一眼。”
一个毛乎乎的脑袋在他耳朵边蹭了蹭:“你又有线索了?”
韩琅便把之前听到的全说了。
贺一九翻成平躺,挺着腰一边挠后背一边懒散地应道:“托梦?有什么说法没有?”
“枉死的鬼魂,如果想托付他人洗刷冤屈,托梦也是一个办法。”
贺一九又翻身面对他的侧脸:“所以呢?”
“死人或许不会说话,就算会说,思路也未必清晰。但一定会想办法带去某个场景,或者给出提示物件。既然刘嫂醒来以后对梦境记得如此清晰,而且她没有说谎的话,那就*不离十了。”
贺一九低低地嗯了一声。
韩琅合了眼,打算睡了。没过多久,他又听到贺一九那边发出了一串动静,似乎躺得很不安稳。
“怎么了?”
贺一九慢吞吞地坐起来,低着头,哀叹一声:“蛋疼。”
“……”
“你帮我瞧瞧,是不是坏了?”
“滚。”
过了一会儿,贺一九还没消停。韩琅到底可怜他,觉得这命根子的事情不管也不好,就坐起来瞟了他一眼。光线还是太暗,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只能抱怨道:“屁大个事,你也折腾到现在。”
贺一九促狭一笑,可惜韩琅看不见他的表情:“你就帮个忙吧。”
“凭啥非要我帮你。”
“因为我自己看不到啊,”贺一九理直气壮道,“而且我就是当大夫的,一点小伤容易引起什么后果,我最清楚不过了。”
韩琅有点被他唬住了,可是还是不太乐意帮这个忙,翻身想睡。可是贺一九在这絮絮叨叨的弄得他也睡不好。算了,反正都是大男人,看仔细点又不会少块肉。韩琅蹙着眉,凑过去用手扶着,拨弄了几下。
感觉有点别扭。
贺一九嗯了一声,声音有点怪,带了些微妙的鼻音。韩琅顿时进退两难,正犹疑着要不要继续,忽然感觉手心里那东西颤动了一下,然后……
支楞起来了。
“操!”韩琅气得青筋都凸了起来,没等贺一九反应,干脆重重地捏了下去。这回是贺一九的嘶声惨叫,震得连房子都颤了几颤。然后他整个人都滚到床尾,蜷缩成一团,大口喘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睡了!”韩琅怒气冲冲道。后来贺一九真消停了,再没来烦过他。夜深以后,韩琅已经睡着了。贺一九好不容易从疼痛中缓过神来,检查了一下,发现没被捏出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太难对付了。”他看了看熟睡中的韩琅,自言自语道。
韩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贺一九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也没多想,按照原来的计划去了盐场。这回他刻意绕到了更远的地方,果然有了新的发现:
一处隐蔽的河谷地,树木已经被烧得精光。地上还有一摊黏稠的液体,他俯身用手捻起来一看,愈发肯定了心头的判断。
这是一摊没有燃尽的油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