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鲜红如血的太阳已从东方缓缓升起,将道旁树木的阴影拖得老长。【】,..路上已渐渐看到些挑担进京的乡民,他们肩上的货物同样被阳光染上了一层薄雾般的绯色,犹如裹了一件亮闪闪的外袍。韩琅的脑袋正在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般打着瞌睡,忽然一排驮着麻袋的毛驴迈着碎步整整齐齐地从马车窗下经过,此起彼伏的蹄声搅碎了他的梦境,他揉着眼醒来,用力伸了一个懒腰。
他一动,贺一九自然醒了。之前两人商量完事情,一想到今天白天还有得忙,便相互依偎着打了个盹。韩琅本来没什么睡意,结果马车犹如摇篮一般晃晃悠悠,还真的把他晃得迷糊了一会儿。这时他揭开帘子探出头去,城门已在晨雾之中现出了一角,看来用不了多久该了。
“累么”贺一九问他,话音刚落,经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韩琅摇摇头说还可以。
这时马车突然一颤,嘎吱一声停了下来。韩琅面露疑色,看见窗外另一架马车也停下来,原本通畅无阻的官道突然堵塞了,后头的人都在骂骂咧咧,想要挤上来查看。
“发生什么了”韩琅问前头的车夫。
这车夫是贺一九的手下,先是摇头表示不知,接着机灵地跳下车去,说是帮忙打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一路小跑地回来了,上车道:“贺爷,韩大人,前头有人抓来一只怪模怪样的动物,直接在路边摆摊卖。那东西长得太稀奇了,大伙儿都围着看,把路堵了。”
接着又道:“没事的,是占了道,走得虽然慢一点,但也能过去。您瞧,前面已经有点松动了。”
很快,他一挥马鞭,车子又“吱呀呀”行进起来。韩琅被勾起好奇心,等经过人最多的那一段时,他提出想下去看一看。
贺一九也跟过去了,果然里里外外都是人,各个探头探脑,外头的看不见里头,只能张口问,里头传出来的回答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说是只公鸡的,有说是个怪物的,有说炖汤能延年益寿,有说碰了会祸害全家什么的。等两人好不容易挤进去,韩琅只扫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
“不妙,”他拉着贺一九直往里去,“你带多少钱”
贺一九带了点银子,两人凑了凑刚好能凑到卖家要求的数额,韩琅顿时进去,价都不讲把那东西买了下来,二话不说提着往外走。
“怎么了怎么了”贺一九不明所以,韩琅把那东西用布裹了,他没看清楚,只隐约看到是只野鸡大小的玩意儿,“这是什么鬼东西,你买它做什么”
“上车去说。”
韩琅三下五除二把贺一九拽到了车上,又催促车夫先别去京城,找个没人的郊外先等一等。贺一九一脸莫名地回望一眼,看见人群渐渐散了,老板笑得像朵烂牡丹,显然是遇到冤大头的那种得意。
贺一九顿时心疼起刚才随便花出去的银子,心里感慨媳妇花钱真不手软。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见韩琅坐卧不宁地攥着那个布包,一双眼睛不安地瞟来瞟去,等车在野地里停下,他顿时一个箭步跃下车子,将那布包扔在前方,突然开始暗念口诀。
不出多时,黑焰腾起,犹如毒蛇一般把布包牢牢缠住。车夫吓得目瞪口呆,贺一九也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你这是几个意思。”
“我在书上看过,这是凫徯,见则有兵,留不得,”说着,他凝望着漆黑的火光,脸上结起了一层寒霜,“看来,真的要乱了。”
怀着重重心事,两人回到京城,穿过因为早市而人头攒动的街道,来到东市深处的太傅府大门前。他们到的有些早,于左书还没有来,门公也对他们的出现有些意外。
“案子不是结了么。”招待完两人后,韩琅听见门公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清晨的太傅府一片寂静,微风吹拂树木发出微小的沙沙声,听起来格外清晰。远处四姨太领着两个丫鬟在院里摘花,她的表情与前几天判若两人,笑得志得意满,好似整个家族已由她掌控一般。
可不是呢。韩琅不禁想,今天把罪名昭著的大太太带走,大少爷地位受影响,太傅又病着,这个家当家的岂不剩下四姨太和她的二少爷
韩琅不禁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想:事态如此发展,四姨太成了唯一的受益人,这未免太划算了些。该不会,这都是四姨太计划好的吧
下一刻,他又无奈地打断了这个念头。别胡思乱想了,大太太下毒的证据这么明显,哪能赖到四姨太头上去
于左书赶到以后,韩琅和贺一九立刻把昨日的发现告诉他。他马上派人去查验,接着把何氏带走审问。何氏表现的极为镇定,不是那种确信自己无辜的镇定,而是大难临头却岿然不动的镇定。韩琅把她“请”进大理寺,几个问题下来,她从从容容地招了。
“是我做的。”
她的淡然让审讯的官员一时语塞。
“决定动手的那一刻,我早预想好了所有结果,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她简简单单笑了一下,手里攥着佛珠,低低念了一声佛号,“没想到诸位大人如此聪慧,竟然能觉察到我是如何下的手。”
“少说这些废话,”审讯的官员斥道,“为何谋害太傅大人,还不从实招来”
“因为我恨他,”她微笑道,柳叶般的嘴唇在出门前抹了暗色调的口脂,此刻犹如鲜血一般深红发亮,“我早知道他认识那个妖精,没想到,他竟然敢把她娶进门来。”
“我也恨他找来的那个四姨太,整日趾高气昂,好似她才是一家之主。”
韩琅略微惊疑,在他的印象里,大太太不像是只凭一腔恨意能贸然行动之人:“因为这些积怨,你下此毒手”
“当然不是,”她依然笑,目光却缓缓扫过韩琅,令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威严之气,“是为了活着。”
“活着”
“我们女人靠的是男人和儿子,我的儿子不争气,当是为了他和我将来的生活,我也必须做出打算。和你们男人在官场上打拼一样,我们女人的官场在家里,在那窗明几净的府邸之中。”
“如果我不动手,我的位置迟早会被四姨太取代,还有那个新来的妖精,同样不是个省油的灯。我的确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难道我的下半辈子要被那几个野女人骑在头上,永世不得翻身”
审讯的官员发了火:“一派胡言,你不过是要替你的毒蝎心肠开脱”
“哦那大人说说看,千百年来,哪个大家族不是如此要不是这回闹得大了,又哪里轮得到官府插手”
“你”
“放眼官场,不也同样是尔虞我诈,满眼权谋和诡计我们这个太傅府,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妇人。韩琅心想。他倒是能理解大太太的动机,但绝不会赞成。可他也想不出话来反驳对方,更别提那个气势本来有些不足的审讯官,被这番歪理说得哑口无言,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却怎么都接不上下一句。
“这回,我的确是棋差一着,怨不得谁,”何氏说着,从从容容在状纸上画了押,“我儿子是无辜的,你们审也不会审出什么来,我自己犯的罪,让我自己担着吧。”
审讯官的气势完全矮了一截,像个被私塾先生训话的学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叫人把何氏押了下去。何氏淡然起身,脸上带着高高在上的傲然,像一股风一样飘进了阴暗的大牢。韩琅在原地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等出了门见到贺一九,他才小声道:“这当真是个心硬如铁的狠角色。”
“她认罪了”贺一九关切道。
“认了,可是”韩琅又默默回望了一眼,嘀咕道,“罢了。她认得很干脆,说自己是今年春末动的念头,糖罐里的的确是她放的,而且她也有帮太傅大人收集新茶的习惯,太傅本身很信任她,对她拿来的东西并无怀疑。”
“但是我记得那个刺客说过,水仙毒会令人呕吐”
韩琅点点头:“她是这么说的:新茶都有些异味,只要这么告诉太傅大人,他相信了,照喝不误。”
“这”贺一九不知道回什么才好,“这老爷子也太没戒心了。”
韩琅只道:“对自己家的人还需要戒心,那该有多可怕”
贺一九顿时无言以对。
两人边讨论边往家走去,到了傍晚时分,这个消息不但在大臣之间不胫而走,也传到了民间。赵王给贺一九的这个茶楼,倒是个可以获得消息的好途径。两人在茶楼里找了个地方坐下,听到旁边不少人议论纷纷,说太傅家里又抓了一个凶手,之前死的那个妖怪不是真凶。
“这么说来,那个貌如天仙的小妖精倒是无辜的喽”
“啧,什么貌如天仙,好似你真见过似的。”
“她怎么可能是无辜的,那是妖怪啊,有句古话你听过没,家要败,出妖怪。”
“嘘瞎说什么。”
“我倒是听说书人说过不少妖精害人的事,都是漂亮姑娘,神不知鬼不觉把人的心智迷走了。”
“哎,你们说,这个所谓的真凶,是不是也被妖怪迷走了心智,走火入魔了”
“我哪里晓得。”
他们越说越离谱,矛头还是直指死去的杜氏,真凶反倒被他们遗忘了。毕竟“妖”这个字眼,像石子扔进平静的湖水中,在何处都能掀起一番波澜。何况那还是个“貌美的妖怪”,更是犹如一道精美无比的小菜,能令所有寡然无味的饭后闲谈都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再看那些人,一个个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眼神里有刺探有兴奋,有猜测有鄙夷,有好奇还有畏惧。这是“妖”在普通人心中的地位。韩琅越看越觉得烦躁,没来由的一股窝火,让他狠狠把面前的清茶泼进喉咙里去。
贺一九及时地提醒了他:“该回去了吧。”
“好。”
绵密的秋雨下了整整一天,夜里也没有平息。一层秋雨一层凉,转眼日头变短了,天气也越来越凉。卧房里只点着一盏灯,桌上随意摊着些纸张书卷,韩琅裹着一床毯子,倚在榻上读他父亲留下来的一本志怪书。贺一九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抬了抬头,对方照理凑上来讨了个吻,道:“被窝暖热了”
韩琅便掀开毯子让他进去,贺一九眼底流露着暖意,搂着他的腰蹭了蹭,听韩琅微叹一声道:“自打来了这里,没过上一天顺心日子。”
“是啊,”贺一九顺手抽走了对方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说实在的,我也觉得这地方不是我们的地界,干什么都憋屈得很。”
韩琅向后一靠,将自己松散地晾在枕头上,任由贺一九揭开他的中衣,吻下滑到锁骨:“我在想”
“想什么”贺一九抬起头来。
“何氏想用水仙毒害死太傅,她也招供了,可是水仙毒起效很慢,她春末动的念头,从制毒到下毒也要花费一番功夫,没理由起效这么快”
“会不会是大太太没说实话”
“可她也没必要说谎,会有什么好处”
贺一九停下动作,转而在他肩膀上:“你该不会想说,凶手另有其人吧”
韩琅错开视线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表情很是郁结:“那个失踪的杯子又怎么解释”
“说不定是凑巧丢了。”
韩琅苦恼一笑:“好吧我真是许久没碰上这么复杂的案子了。”
贺一九欺身压上来,伸出一只手扳回了韩琅的下巴,水青色的眸子直接瞪视着韩琅的眼睛:“别胡思乱想了,干正事儿呢。”
韩琅哑然失笑,势在贺一九手腕上轻咬一口:“知道了,凶什么。”
“谁不听话我凶谁。”
韩琅横他一眼:“少啰嗦,要做做。”~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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