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度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但他此时万念俱灰,已经听不进这些言论了,如今他的前途全凭皇帝一言而决,而皇帝也已经明说,让自己退出皇位竞争,二十多年的努力和奋斗付之东流,李君度心几乎死了。
到了第二日早上,最先到英王府的是王妃和一双儿女,李君度硬着头皮迎了出去,心想昨晚总归是自己不对,打了妻子,虽然自己梦想破灭,但总归还有贤惠的妻子和一双儿女,而这也是他仅剩的了,万万不可再失去,可他向来大男子主义,成亲以来和妻子相敬如宾,少有争吵,但总归是不用哄的,如今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李君度真的不知如何道歉才好。
而沈有容回到王府,丝毫不加以辞色,说话行事一如往常,好像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而女儿也叽叽喳喳说着李妃宫里的东西,尤其是三皇子李君威小时候的那些玩具,昨天让她玩了遍,还拿回好多来,别提有多高兴了。
到了中午,安排了儿女午睡之后,李君度提起昨晚的事来,连连道歉,沈有容第一次见丈夫道歉,又是窘迫又感觉没脸,只说气也气过了,该打的皇帝也亲手打过了,也就不生气了,反而问丈夫昨晚皇帝是如何说的。
终究是夫妻一体,李君度此时无比珍惜眼前人,平日里的规矩全都放下,把皇帝的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了沈有容听,沈有容说道:“皇上说让你当个皇帝不难,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终究不会重责于你,还要舅舅和婆婆参与你的事,想来更不会降罪,这样我就真的放心了,对了皇上昨晚送来的东西是什么?”
“我尚且看过,都在书房之中。”李君度昨晚哪里有心情去看,只知道里面是书,此刻妻子提及,连忙一起去看,却发现四个大箱子都有大锁,问了昨夜值守书房的侍卫,也说没有什么钥匙留下,李君度说道:“把刀拿来。”
“王爷,这是御赐之物,便是箱子,也不好损伤。”沈有容连忙拦住丈夫。
李君度却丝毫不在意:“父皇从不在乎这些。”
沈有容道:“那是以前!王爷这段时日在王府不出去,好些事情不知道,我随皇后娘娘去申京,听说了好些事,成王世子昭睿在日本立下大功,可就是因为随意丢弃了皇上御赐宝物,被重责了,王爷呀,皇上要迁都去申京了,以前不重要的规矩也要好好重申一下,昭睿当了出头鸟,您可别当第二个。”
李君度心道也是,这七八年皇帝一直在北京,从未去过南京和申京,远离行政中心日久,申京那些官员和议员之类的,过惯了没有皇帝的日子,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不然皇帝的威权何在?
但想起这些,李君度不然心情黯然,这终究是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正此时,有人自称英王侍读上门,李君度命人将其带往会客厅侍奉,他自己则是坐在书房里,久久不出来,沈有容看着儿女,听闻这件事,又赶往了书房,只见丈夫两只脚摔在桌案上,正在啃一个苹果,吧唧吧唧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小曲,沈有容问:“王爷,皇上派的侍读先生来了,您怎么如此慢待。”
李君度道:“肯定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老夫子,酸儒而已,到了我面前,就是讲一些忠君爱国的大道理,能说出什么来,信不信,肯定高呼,孔子曰,孔子曰什么狗屁玩意,若不是底下人劝,父皇当年都要一把火烧了孔庙了,还管他孔子约不约,我们李家人从来和孔子没有什么约。”
“那你也不该如此........。”沈有容道。
李君度随手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不屑说道:“不约不约,就算是孔子孟子我就是不约!你若看不惯,好吃好喝的待着就是了。”
这话听的安儿咯咯笑个不停,沈有容见女儿也来了,问道:“你不是去瞧先生去了吗,长的什么样呀?”
安儿眼睛转悠了转悠,似乎在措辞,思来想去,说道:“我就偷偷瞧了一眼,感觉像是舞台上的黑旋风李逵!爹爹,皇爷爷派那样的先生来,是不是教你学功夫的呀。”
“黑旋风?”李君度念叨着,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教书的先生总归和李逵扯不上边吧。
安儿笑道:“就是像黑旋风,长的跟铁塔似的,脸上好几道疤,可吓人了。”
“那就把侍读先生请来吧。”李君度被女儿说的心动,也想见见这黑旋风侍读是个什么模样。
甫一见了那人,李君度心中喝彩:好一个猛士!正如女儿所说,这人身高八尺,手大脚大,满手的硬茧,皮肤黝黑粗糙宛如树皮一般,两只眼睛射出精光,这等猛士李君度倒也没少见过,但那都是在军中,都是些剽悍耐战的选锋!
“小的李逵见过王爷千岁!”男人的军礼倒是标准,声音粗豪,却没成想真的叫李逵。
“你当真叫李逵?”李君度问道。
李逵笑了笑,说道:“那是底下兄弟给起的诨名,用惯了也就这么叫了,小的本名李狗蛋,终究还是不如李逵好听,办身份证件的时也就用了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起来吧。”李君度道,看了他两眼,总觉得不像是什么饱学之士,于是问道:“你是父皇派来的侍读,请问原来在哪里供职?”
“小人祖籍山东,明亡时候流落浙东为寇,后随了鲁监国,在舟山吃不饱饭就和几个弟兄出海做没本的买卖,被皇上爷捉来,念着我们曾经抗清过,没有直接杀了,俺们几个又不想吃牢饭当矿奴,就选择去了美洲,一呆就是十二年,回来前,小的担任开拓队长一职,用的中校军衔,原本是随船押黄金归来的,半个月前辈皇上爷抓了皇差,小的老早就想看看皇上爷是个怎么样的英豪,也就来了,前天到御前见了一面,说让小的来英王府,听您问话,问什么就照实说,说这........这叫侍读。”李逵倒是快人快语,三两句话就让李君度解开了大半疑惑。
说着,他还从腰间掏出一个钥匙,说道:“王爷,这是皇上爷给的,说您知道怎么用。”
李君度接过钥匙,那钥匙上绑着红绳,他想起四个箱子的锁似乎也绑了不同颜色的绳索,正巧有一个是红绳,他试了试,当真打开了,发现里面都是些资料,书籍、图册、地图都有,他取出一副地图,打开一看,正是帝国在美洲殖民地的地图。
李君度略微一想,就明白了皇帝的安排,还有临走时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显然,帝国的皇位和自己无关了,但到其他地方当个皇帝,还是能办到的。美洲山高皇帝远,倒也是个去处。
“你在美洲十几年,想来那里的情形你都知晓吧。”李君度道。
李逵点点头:“多少知道点,土蛮夷情,泰西各方,公司内外,小的都和他们打过交道,而殖民地的各城镇小的也多半去过。”
“李逵,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李君度问道。
李逵道:“大前天晚上到的。”
“这么说你到了京城也没有四处逛逛?”李君度问。
李逵点点头:“自然,国内和殖民地不一样,法律更是不同,小的身上担着皇差,怕惹出事端,于是哪里都没去。”
“好,这些资料,本王要看两日,这两日时间你就去逛逛,来人,给李逵那三百两银子。”李君度畅快说道。
三百两对李逵来说也不算小数目,能白得这些钱,李逵自然高兴,欢快的去了。
李君度看了看另外三个没有打开的箱子,叹息几次,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资料,是关于美洲的其他资料呢,亦或者还有其他地方的,说起来,李君度是瞧不起美洲的。
虽说李君度对帝国这块半个地球之外的殖民地并不是多么了解,但概略还是知道的,这块殖民地开发了有十七八年,但距离帝国实在是太远了,从申京出发到美洲要半年,回来顺风顺水也要三个月,正常的移民是根本不会去的,因为帝国在南洋、澳洲、环印度洋地区还有诸多亟待开发的殖民地,自然也不会大规模的向美洲投入。
因此美洲殖民开发仍然处于一个相对缓慢的状态,只是因为美洲拥有西洋参和黄金、白银这三种极具利润的商品,因此美洲开发公司处于盈利状态,但每年也仅有三到六艘船舶来往,也是这些船前往美洲的时候,经过港口才会把重型犯、死囚还有极少量的移民带去美洲,多的时候不过七八百人,少的时候不到两百,但这也只是帝国这边统计数据,因为航路极为漫长且不能靠岸,每次最多也就只有三分之二的人能到,这些移民在美洲繁衍生息,加上派驻在美洲的人员,也不过两万人,而这就是帝国在美洲的基本盘。
此外还有当地土著和泰西各国融入进来的人,加上各类奴隶和臣服的部落,掌管的人口在三十万以上,看起来不起眼,但已经是不小的势力了,也就在美洲殖民上百年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可以媲美,而帝国殖民地在北美西海岸,与英法荷兰殖民地隔着美洲大陆,与西班牙殖民地不接壤,可以说是美洲西海岸第一势力。
即便如此,小小的美洲殖民地,远离帝国的蛮荒之地也不是堂堂英王殿下能看上眼的,毕竟他曾经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他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如果保持健康,还有至少三十年施展抱负,但即便得到帝国的全力支持,三十年在美洲开拓,最终也不过是拥有百万人口的小皇帝,与帝国这样一个人口过亿的大帝国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更何况,李明勋也不可能执掌帝国三十年,等太子成了皇帝,还会支持自己开拓美洲吗,别说支持,连他执掌海外之地也不能接受吧。
但如果别无选择,李君度仍然会去美洲,至少那里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他曾几次听说父亲说过,美洲是一片富饶的大陆,丰饶的资源和优越的地理位置是得天独厚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开发,那里将拥有不亚于帝国本土的繁荣,而这些繁荣之地如果归于统一,就会诞生一个不弱于帝国的强盛国家,所以即便远在半个地球之外,帝国仍然致力于美洲开发殖民,就算不能独占,也不能任其发展。
虽然遥远虽然蛮荒,但对于李君度来说,总比圈禁一生或者做一个闲散王爷要来的畅快。
研究美洲资料期间,又来了一位侍读,这位则是帝国大学的一位教授,精研泰西殖民历史,显然他对标的仍然是美洲,李君度待之以诚,而教授终究是纸上谈兵多年,当遇到美洲归来的李逵,虽然二人身份悬殊,文化差异,依旧聊的畅快。
而到了第四日,第三位侍读来到了英王府,而这位侍读则是一位和卓,也是帝国境内名义上天方教的最高宗教领袖里什特。也是帝国现在唯一承认的和卓。
李君度不仅认识里什特,监国期间还曾亲自见过他,他的和卓头衔就是他这个监国代表皇帝受封的,对于这个致力于天方教本土化世俗化的宗教领袖,李君度还是尊重的,而里什特在来到英王府后,拿出了一枚白色钥匙,打开了两个箱子,而箱子里的资料则是关于中亚和南亚的,尤其是印度地区的最为详细。
而里什特和卓对这两个地区很是熟悉,五年前,他从帝国本土出发,自广州坐船到槟城然后乘坐朝觐船去了麦加圣城,继而陆地返回了帝国境内,四年时间里游历了中亚和大半个印度地区,与各地的天方教徒和天方教政权发生过联系,而因为他手中持有帝国皇室和官方的符节,帝国内部将之视为与唐朝玄奘大师一般的宗教人士。
而里什特对比了帝国内外天方教徒的生活方式和水准后,更加支持帝国的宗教政策,得到了高层特别是皇帝的认可,封其为和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