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勋用简单的语言向林士章和柳如是介绍自己的商业宏图,即便是二人也是饱学之士,也是无法完全理解李明勋的构想,事实上,李明勋用的词汇相当简练,浅显易懂,制约他们理解的是信任,他们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叫做银行的机构可以快速成长为庞然大物。
正说着,许长兴敲门而入,以往只是一个掌柜的许长兴因为加入了社团水涨船高,像是林士章这类曾经的大人物对他也不得不重视起来,毕竟许长兴掌握的不仅是社团的买卖,也是江南士绅与李明勋沟通的最重要渠道。
“好了,许掌柜来了,快些坐下吧,我们正在谈论银行和向丝棉农户贷款的事情,细则上还是由你来解释吧。”李明勋微笑说道。
许长兴早有准备,他取出一个铅封的册子,打开之后说道:“首先,这个银行前期运作规划只用于满足向丝棉农户提供小额度和米粮贷款,按照估算,初始投入的资本是二百万两银子。”
林士章与柳如是相互看看,二百万两,听着像是一大笔钱,如果考虑到这是向江南士绅开放,那就是一笔不大的钱财了,但是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愿意把钱投入到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中去。
“李先生,这二百万两的初始股本,你们社团准备出多少?”柳如是笑着问道。
李明勋道:“现在确定的是四十万两。”
“只有这么多?”柳如是问。
许长兴轻咳一声,说道:“我们大掌柜所说的四十万两中,大掌柜个人拿出三十万两,而许某则负责剩余十万两,但是我们社团还拥有至少八十万的优先持有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还未曾向社团的其他高层进行动员,而在两广、日本等地,我们也有一些可能加入的合作伙伴。”
李明勋微微一笑:“在社团成立的三年半的时间里,我们对持有社团股权的高层进行了两次分红,三十万两是我目前私有财产的三分之二多了。”
“那贵社团呢?”柳如是问道。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不可否认,在过去几年的时间,我们社团的公账上确实积累了数量不菲的财富,但是从去年十二月开始,我们从山东移民了二十七万余,还自费参加了对东虏的大规模战争,在公账上,只剩下了部分应急资金,所以,这个银行社团不会拿出钱来的。”
“好吧,我们不谈长远,只看眼下,这二百万的股本,主要用来向丝棉农户进行贷款,但是如今是五月底了,春荒已经过去了。”林士章道。
许长兴连忙解释:“其实春荒只是针对常平年份,现在不同,闯逆和献贼肆虐湖广,如今南京城的一石米已经到了二两八钱,朝廷根本无力收复湖广,那么今年输入江南的粮食会大规模的减少,粮食的价格还会上升,只要有粮食,就可以掌握今年出产的大部分的生丝和棉布,银行向丝棉农户的贷款并非银钱,而是米粮。”
“好吧,粮食从何而来?”林士章问道。
许长兴道:“南洋。”
林士章捋须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个时候,林士章才明白李明勋大力推动这银行的缘由,虽说通过大规模的垄断今年的棉布和生丝可以大赚一笔,但这个钱可不是李明勋的社团一方在赚,江南士绅也有自己的船队,去日本、朝鲜、北方,甚至下南洋,大赚一笔,但是现在能大规模提供粮食的只有李明勋这一家,当然,这也是社团商业扩张的重要一环。
与大明相比,东南亚的农业环境要好的多,这里有无数肥沃的土地,也没有大明那么稠密的人口,无论是中南半岛上安南、广南、暹罗等文明国度,还是分布在东南亚大大小小的苏丹国,都是拥有出口粮食的能力,小冰河时期对处于亚热带和热带的东南亚影响不大,而这里的百姓也拥有广袤而肥沃的土地,一年三熟的气候,他们甚至不用精耕细作,就可以出产大量的粮食,事实上,在很多国家,大米几乎是唯一能够出口的资源。
这就导致了东南亚的粮食价格极为低廉,位于爪哇的马打兰苏丹国拥有最大宗的大米出口能力,在马六甲陷落之前,其运输到马六甲的大米价格,一石只有不到三钱银子,当然,类似的价格如今不具备参考价值,但是此次社团从山东移民,支持这些移民的粮食大量来自南洋,其中绝大部分是南洋商人和华商运输到香港的,一石的价格一直在六钱左右浮动,即便是运到江南来,米价也不会超过一两,这可是低的不能再低的价格了,从天启年间开始,江南的米价即便在秋季,也从未低落过一两过,这是一条稳定的粮食输入路线。
而在这条路线上,社团无异是唯一的霸主,别的不说,社团拥有一支规模庞大且航行娴熟的运输船队,可以把航运的成本降到最低,而如今通过各种手段的影响、制约,以及社团本身实力的强横,在台湾海峡,郑家已经默认了社团船队的通过权,仅仅是这一条,就足以取得相对其他船队的绝对优势,可以说,一旦银行真的成立,并且向江南大规模米粮贷款,那么赚大头的就是社团,即便是李明勋掌握不了这个银行的大部分股权,但是掌握了粮食来源渠道,一切就要听从李明勋的。
而从长远来看,移民的大量涌入让台湾很快就会成为更加稳固的粮食来源地,那个时候,社团对江南丝棉的控制力会更大。
这个时候,林士章和柳如是已经明白过来了,李明勋和腾龙商社确实是要把江南当成核心区域来拓殖,自然也会不遗余力的与江南士绅在一起保护江南的稳定,但是他们更为深切的认识到,在这个过程中,社团会取得远远超出其他士绅的利益,要说不眼红是假的。可是如今是江南士绅有求于社团,实在是没法谈条件。
“李先生,依着你的意思,那可是江南士绅出银子,帮你的社团赚钱,士绅们只能分红,大头都是让你赚去了,呵呵,打的一手好算盘。”柳如是淡淡说道。
柳如是这话说的倒是丝毫不隐晦,意思很简单,你李明勋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一些,如果是这样的话,士绅们可不会把窖藏的银子拿出来,李明勋笑了笑:“前期却是如此,但是柳先生,林老爷,这面向丝棉农户的米粮贷款只是银行的前期运作罢了,为的是提振各家士绅对银行的信心,而银行的下一步开拓计划,将会大规模的向江南士绅倾斜。”
“哦,请详细说说。”林士章来了兴致,问道。
许长兴道:“两位有多久没有去过崇明了?”
“去年崇明剿灭海贼之后,老夫去过一次县城,也去过一次南沙,哎,许掌柜,你知道的呀。”林士章当即说道。
许长兴看向柳如是,柳如是道:“怕是三五年没有去过了。”
许长兴哈哈一笑,说道:“莫要说一年两年没有去过,便是一两个月没有去过,也是认不出崇明了。”
“这话如何说?”林士章不解的问道。
许长兴说道:“从两年前开始,崇明的水文变化便是稳固起来,少有沙洲塌陷消失,倒是不断有沙丘出现,航道堵塞,如今崇明北面和中部的沙丘已经逐渐连接,看着趋势,不到半年,长沙到南沙很快就会连接成片,届时崇明就会形成东起高头沙,西到南沙的一整个大岛,那是一个长二百余里,宽四十里的大岛,这意味着什么,两位不会不明白吧!”
“你的意思是,土......土地!”林士章一下变的紧张起来。
许长兴大赞道:“林老爷不愧是林老爷,一语中的,您可能知道,目前崇明县人口不过十万,拥有耕地也就四十万亩,其中过半还时常受到水患威胁,等到这次剧烈的水文运动结束,那么崇明就会形成一个大岛,只要在崇明北侧和西侧修筑堤坝,那就能稳固住崇明岛的地形,届时就可以开垦出数十万亩甚至上百万亩的农田。”
李明勋接口说道:“等到米粮贷款取得成功,产生足够多的利润,那么势必会迎来一轮入股的风潮,银行完全可以接手崇明岛的拓殖工作,修筑提拔,排干积水,把崇明岛固定下来,开垦出足够多的农田,这几十万亩的肥田可以种植棉花、桑树,也可以出产稻米,对江南的士绅和富农来说,土地永远是不够的,这些开垦出来的农田很快就会被销售一空,最终落到江南士绅口袋里,而换得的银钱也同样如此,而对我来说几十万亩肥田完全是鸡肋,因为在台湾,我还拥有上千亩的土地亟待开垦,我来取得前期的主要收入,而你们得到的却是可以传家百代的良田,是谁赚了,还用我明说嘛?”
说着,李明勋已经站起身来,说道:“诸位不要以为这就是银行的全部计划,事实上,这只是三年的规划罢了,崇明只是一次尝试,在台湾,有的是土地,那里的气候与江南一样,土地肥沃,气候温暖,稻米可以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种植甘蔗等经济作物更是获利不菲,唯一缺少的就是开发的资本,不光是台湾,还有广袤的奴儿干都司,或许那里不适合种植稻米,但是却可以放牧,肥沃的黑土地也可以用来种植高粱、豆类等杂粮,这些都可以作为银行的开拓项目,没有人会嫌土地多的,大明士绅百姓对土地的需求量几乎是无限的,而这些都可以由银行来牵头开发,那将是流入众人口袋里的银河!”
柳如是听着李明勋的话,开始变得目瞪口呆了,在这些滔滔不绝的话语之中,李明勋提及了无数的地名,很多地方她不熟悉,但是这充满热情的话语让一个宏大到不可思议的计划变的是那么真实,好像唾手可得一样,柳如是虽然年轻,但是见识过无数精擅言谈的文士,却从未有过今日之心潮澎湃,与李明勋相比,她以前见过的人,大部分都是空谈罢了。
林士章听得同样激动难以自制,他感觉自己口干舌燥起来,待房间里安静之后,林士章说道:“好吧,明勋,你的言论亘古未有,至少已经说服了我,我愿意出资二十万两白银成为银行的股东。”
李明勋微微一笑,赞道:“前辈,你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的,江南士绅那边便是请你去游说了,目前来说,不用要求其出资多少,关键是要拉进来更多在江南有名望,对朝廷有影响力的人物,从根本上来说,这是江南缙绅阶层的一次大洗牌,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游戏,是从中小地主手里争夺利益的事情,在前期我们不仅要扛得住压力,银行本身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协助。”
这些话,李明勋没有说的太透,但是林士章清楚,这件事的压力会非常大,说白了,向丝棉农户在内的百姓提供高利贷,在其还不起的情况下,强占其田亩、宅院,也是缙绅阶层们盘剥乡里的手段之一,如今银行愿意提供低息的米粮贷款,而且可以用棉布、生丝等实物偿还,只要各类实物的价格和利息制定的合理,甚至只稍稍低于各地缙绅的水准,就会获得大量丝棉农户的认可,这是在各地缙绅的身上割肉。
但是林士章更清楚,他们对付这类小地主的手段多的是,特别是在江南之地,只要前期拉扯进来足够多,足够大的头面人物,那么这件事就好办了。
“还是先把拓殖崇明岛的计划拿出来,画饼充饥永远不如实际利益来的实在,你说呢?”林士章问道。
李明勋考量了一下,微笑说道:“可以,不仅如此,我们可以先在苏松一带试点,由您出面领头,南京城里的官宦配合一下也就是了,至于京城,呵呵,朝廷对李自成已经焦头烂额了,哪里有心思管这些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