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错一定要改,但未必要认。
十年前,当李素来到裕王府,追随在李君威身边的时候,李君威如此教育他,而这些年在政坛,李素也一直牢记这一点。
在李永忠抵达的第三日,李素带他去见了安东尼奥等一些与帝国有着良好合作的西班牙殖民地代表,并且举办了一次晚宴,也就是在宴席上,大家得到了一个确凿的消息,西班牙国王腓力五世的代表已经到了哈瓦那。
一个人是阿尔瓦公爵,执掌现在的西印地院,在西班牙本土贵族中有着崇高的声望,另外一个则是桑德罗伯爵,是意大利人,但因为博学和优雅,在五年前就担任腓力五世的家庭教师,也是腓力五世从法国带来的亲信。
在帝国与其友好伙伴举行晚宴的时候,隔着一条河道的对面的都督府里,来自西班牙的贵族们也在忧心忡忡。
“是因为那位中国亲王在这里,所以才这样吗?”阿瓦罗公爵拉开百叶窗,看到中国租界里灯火通明,尤其是正在举行晚宴的哈瓦那酒店,更是被映照的宛若白天一样,阿瓦罗于是问道。
罗德里格斯摇摇头,说:“尊贵的公爵阁下,那座建筑每天都是如此?”
“那要消耗多少鲸油蜡烛呢?还是说,他们在酒店外面点了篝火.........不对,怎么街道也亮起来了,太美了,太震撼了。”桑德罗伯爵看到两条主干道被华灯点燃,忍不住打开了他的画板。
罗德里格斯对于这二人的无知非常无奈,在去年末,他已经清理了所有的家产离开了哈瓦那,与妻子一起回到了西班牙的本土,他的岳父帮他在印地院里谋一个职务,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中国话娴熟,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还要陪着这两位生活在上个世纪的老古董。
“那不是篝火,也不是鲸油蜡烛。是煤气灯。”罗德里格斯说道,他低声吩咐了都督府的人,带着两位贵族到了面向院子的床边,在罗德里格斯的命令下,都督府的人演示了如何加装,如何给煤气灯打气,然后点燃了气灯,把院子的中央照亮。
“这就是煤气灯,是中国人带来的产品,据说是通过蒸馏煤炭制造的煤气,也有商人说用木材也可以制造。都督府的这些灯都是单独的,而中国租界的街道和酒店,是采用煤气管道供给的统一煤气灯。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实际上,对于这些先进的东西,我也不是特别的了解。”罗德里格斯说,他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原本就在哈瓦那市政厅工作,这些市政设施的建设,他都有参加。
罗德里格斯出身不高,成年后一直在殖民地学习工作,他一直以为,殖民地是落后的,本土是先进的,但这次回国,让他大失所望。在哈瓦那,煤气灯已经有六七年的历史了,而在西班牙本土,却从未见过,别说西班牙本土,就是他随阿瓦尔公爵去法国,也没有在凡尔赛看到类似的东西。
这主要是西班牙与法国长期对帝国实行贸易限制的缘故。
“罗德里格斯,我想见一见你在海关的那位朋友,他叫什么来着......卡尔洛,对吗?”
“公爵阁下,卡尔洛可以为我们提供消息,如果您召见他,可能会让他暴露的,毕竟在‘殖民地委员会’中,他是最接近核心层的那一个。”罗德里格斯说道。
阿瓦罗公爵坚定说道:“我还是要见他的,至于时间地点可以由你安排。罗德里格斯,你的朋友已经不是你认为的那个朋友了,你所说的卡尔洛,只是一个海关官员,在本地拥有种植园,但我打听到的情况是,他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有三百人或者四百人。我必须和他谈一谈,才可以的。”
罗德里格斯也没有想到卡尔洛会在这短短的大半年里组织起一支队伍来,他只能说道:“好吧,公爵阁下,请问您什么时候见他呢?”
阿瓦罗指着租界里华灯绽放的哈瓦那酒店说:“他现在应该在那里,我想等宴会结束的时候,他可以见我。”
罗德里格斯想了想,那正是一个好时候,他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在都督府。”
阿瓦罗说:“随便你安排。”
罗德里格斯离开了都督府,前往租界,联络卡尔洛,而阿瓦罗与桑德罗二人则开始讨论一些机密的事情。
虽然在底下人面前,二人表现出了贵族的目空一切,但实际上,两个人抵达哈瓦那后,感觉到的是深深的力不从心。
在四月初的时候,腓力五世抵达了马德里,那个时候,西班牙在欧洲的领地都已经做出了选择,绝大多数选择向腓力五世效忠,也有因为奥地利的威胁,选择奥地利的,只有西班牙殖民地,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要知道,那个时候,卡洛斯二世已经死了五个月了。
西班牙政府早就知道,在过去的两年,不仅安东尼奥实际掌握了秘鲁总督区的政权,而且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殖民地大地主和商人也往巴拿马城跑,私下串联,组织了一个殖民地事务委员会,专门应对西班牙本土的王权变更。
在离开凡尔赛之前,腓力五世就与他的爷爷路易十四就西班牙殖民地问题进行了讨论,二人形成了共识,那就是西班牙殖民地是否效忠,取决于腓力五世的西班牙政府与中国的关系,因此腓力五世在前往马德里之前,就已经派人去休达接洽李君威,希望得到中国承认,建立外交关系。
为此,腓力五世准备了很好的条款,其中不少是阿瓦罗提供的,比如进一步允许中国商人在美洲殖民地进行商业投资,允许部分商人在殖民地拥有土地,向中国开放西班牙国内市场等等。
但问题在与,腓力五世的条件是根据以往中国与西班牙交往时的诉求而制定的,条件很诱人,但也结合实际。而腓力五世的竞争者,那位奥地利的查理大公则完全毫无凭据的许愿,那条件简直比腓力五世高的不止一点,什么贸易呀、关税啊、投资啊,那都是添头,查理大公的代表上来就表示愿意割让部分殖民地,延长帝国掌握殖民地关税的时限。
腓力五世想要利诱,发现自己是个叫花子。
其实这二人争夺的不仅仅是殖民地对自己王位的承认,更是争夺的西班牙殖民地的财政收入。
帝国二十八年的时候,美洲战争结束,帝国与西班牙签订了《马德里条约》,帝国获得了西班牙殖民地的北美部分和温带部分以及玻利维亚、巴拿马,更重要的是,掌握了殖民地的关税,并且在各地拥有了租界。
在帝国二十五年的时候,也就是美洲战争还未开始之前,西班牙政府在殖民地的财政收入只约合三百七十四万帝国银元。而这个数字已经超过最近三十年的平均值很多了。
而在帝国三十八年,也就是帝国掌握西班牙殖民地海关之后,西班牙政府在殖民地的财政收入已经突破了七百六十万帝国银元,除了1598年因为新式冶炼法导致的白银大规模产出达到的峰值外,这已经是最高的收入,而且十年时间,殖民地每年的收入都在提升,印地院向腓力五世提供的数据显示,只要今年继续保持和平,殖民地财政收入肯定会超过八百万中国银元,比之本土财政收入还要高。
这其中,殖民地海关的收入占据了大头,达到了三百四十万帝国银元。
之所以财政收入实现倍增,主要是美洲战争之后,中国得以与西班牙殖民地进行全面的合法贸易,随着大量的矿山用抽水蒸汽机的进入,让西班牙殖民地的金银矿在内的各类矿产产量暴增,科学的海关管理让原本由英、荷、法等欧洲国家主导的走私贸易衰落,而且帝国还在加勒比海区域内大规模打击海盗,让殖民地的贸易也变的安全起来。
更重要的是,帝国在西班牙殖民地的海关管理是很有诚意的,并未没有底线的对来自帝国的产品进行免税、减税,反而为了保护殖民地的一些手工业,维持了合理的税率,当然,这也不可避免的造成了那些手工业的破产,只不过却没有引发什么恶劣后果,或者说,那根本不是破产,而是转产。
比如墨西哥地区,就有一些效率比较低,技术水准严重落后的手工纺织业,帝国接手海关之后,当地的西班牙工坊主和乡绅要求帝国必须提高纺织品的进口关税,保护这些纺织业。
海关官员最后同意了,甚至税率比这些殖民地乡绅要求的还要高一点,只不过条件是,纺织原材料,比如棉花、羊毛等,比如完全取消出口关税。结果就是,殖民地的纺织业得到了价格优势,却掌握不了质量优势,北美行省与南非地区的纺织品大量涌入,直接冲垮了这些低端纺织业。
只不过,殖民地的经济并不是分工合作的,西班牙殖民地是大庄园大种植园经济。在帝国,棉花种植、去籽、纺纱、织布、染色等等是分工合作的,形成一条产业链。
而西班牙殖民地,从棉花种植一直到成品棉布,都是由庄园主单独经营的。甚至那些大庄园大种植园,本身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大的数万人,小的几千人。
那些涉及纺织业的庄园主发现,他们虽然纺织作坊破产了,但是棉花和羊毛等原材料却有了销路,大规模向北美行省出口,利润非常可观,于是那些手工作坊解散,奴隶和佃户直接去种植棉花或者养殖牛羊去了。而原本的管理层,直接变成了中国纺织品的经销商,失去了纺织作坊的他们,赚的钱却比以往更多了。
帝国二十八年,墨西哥地区的纺织业主要求海关提高中国棉布关税,仅仅四年后,他们又联合起来要求降低关税。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不是纺织业工坊主,而是棉花种植园主,牧场主和棉布经销商了。
帝国商人的到来,不仅直接活跃了当地的经济,也产生了很多间接影响。在以往,殖民地的两大总督区之间,哪怕是相邻的殖民地,也不能进行贸易,无论多么偏远的殖民地,只能与总督区、本土进行贸易,但是在美洲战争后,这被打破了,因为中国商人不受限制,因为殖民地之间也开始进行贸易,只不过要收取关税。
这些情况导致了,殖民地与本土的贸易量受到了损失,当然,主要损失是西班牙本土承受的,从西班牙到殖民地的商船,即便完全不收任何关税,所提供的商品也很难受到欢迎,反过来,殖民地所产的蔗糖、烟草、矿产却是本土所需要的。
从帝国三十五年开始,西班牙本土与殖民地的贸易又恢复了不少,主要是西班牙商船上载运的货物,不光是西班牙和欧洲其他国家产的,还有中国产的,往往一些西班牙商人会到休达采购一大批的工业产品,卖到殖民地,亦或者让荷兰居中当一回二道贩子。
不管怎么说,西班牙殖民地的财政收入对西班牙政府越发的重要,正是因为殖民地收入的连年增长,让西班牙政府在处理国债上更加得心应手,国债的规模也在下降。而如果失去了殖民地的财政收入,西班牙政府会因为还不上一百多年来欠的国债,而导致破产。
要知道,西班牙帝国每年一半以上的财政收入都要用来还国债,而殖民地的财政收入也就这项少那么一点点。虽然西班牙政府不怕破产,因为在过去他们破产了很多次了,但那是在和平时代,现在战争正在进行,财政的破产会直接导致战争的失败。
腓力五世是不能接受失去西班牙殖民地的财政支持,相反,奥地利对那每年数百万帝国银元的财政收入也是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