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五一 腾笼换鸟

  随着咣当咣当的声音渐渐变的舒缓,继而一阵蒸汽弥漫了半截车厢,火车终于停了下来。塔林推了推身边的老婆,说道:“到了,应该是到了。”

  塔林的老婆汉娜揉了揉眼睛,想要起身,却发现根本不能动,她的腰带上系着很多的包裹、箱子,这是他们两口子全部的家当,一路上汉娜最怕的就是被人偷了抢了,所以全部系在腰间。

  一群人大包小裹的下了车,看着这座崭新而又漂亮的车站,满是好奇。

  这辆火车是移民火车,自西津出发。除了塔林一家,所有的移民都是通过海路自苏伊士地区来的。但是也有分别,大半是自由移民,主要是来自南洋行省的无地农民,还有一个帝国中枢组织的农垦移民团,这部分移民就很复杂了,主要来自帝国东南的贫苦百姓,也有从日本逃出来的家伙。只有塔林一家,是土尔扈特人,来自里海北面乌拉尔河左岸。

  这就是所有移民的目的地是,山阳县。

  山阳县位于大高加索山北面,也就是后世的格罗兹尼。

  这座城市是当年受裕王之命,南迁征讨开拓的哥萨克所建造的,原本是一座砖石混合的六角要塞。那个时候,本地的局势很复杂、车臣、亚美尼亚、格鲁吉亚等等各部族在此聚集,山民们充满了好斗精神。

  要塞没有被修筑完,哥萨克们就凭借勇敢、纪律和先进的武器征服了这片土地,并且越过了大高加索山向南开拓。早已定好的,北高加索属于帝国,所以哥萨克们也没有意愿在此多付出什么。

  山阳县的发展却并非因为哥萨克,而是因为铁路的修通。帝国地质勘探人员在里海与大高加索山之间的巴库地区发现了油田,虽然现在是煤炭的时代,但是石油仍然是重要的润滑、照明用油,为了发展那油田,专门修建了铁路前往巴库。

  铁路延伸到哪里,繁荣就降临到哪里,这是帝国上下的共识。

  山阳得以发展起来,短短七年时间,就拥有九万人,其中城市之中有一万七千多人。肥沃的土地和充沛的森林资源,使得山阳可以借助铁路线,为西津和巴库提供粮食、木材和牲畜。

  在今年初,土尔扈特部在外藩改制的浪潮之中大变模样,似塔林这类牧奴也得到解放。

  原本土尔扈特部的受剥削阶层可以就地分配原本属于大贵族的牛羊和牧场,但是塔林这一类人是特殊的,他的父亲是某个贵人的马夫,在冬季的那场冲突中,侍奉的那位台吉逃亡了沙俄,他的父亲也失踪,而这类有直系亲属逃亡的人就不能就地安置,要东迁哈萨克草原去。

  只不过塔林不想去,因为他只有十九岁,却没有任何放牧的经验,他的老婆汉娜也是如此,如果分给两个人一块牧场和百十牛羊,结果肯定是任何牲口都饿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塔林从十二岁起就没有再拿过鞭子了,十二岁那年,一个来自西津的汉人老爷和一个犹太商人在他们所在的牧场建了一个羊毛加工作坊,塔林就是在那个时候起,成为了工坊里一个童工,不用每天放羊,还能吃饱饭。而老婆汉娜也是去年在工坊里认识的,汉娜原本没有名字,是犹太经理给起了这个名字。

  在了解了塔林的情况之后,负责安置牧奴的工作队让其两口子去了西津,那是黑海周边最大的毛纺织中心,拿着介绍信的塔林可以找到一份工作。

  事实证明,那介绍信很有用,会说汉语而且都是熟练工人的两口子真的找到了工作,但干了不到半个月,就被派来山阳,因为这里建了一个分厂。

  “请问魁胜工坊怎么走?”塔林向车站的调度员拱拱手,问道。

  调度员细致的给他介绍起来:“出了车站向南走,上成华大道,过二仙桥,然后..........。”

  这一个个陌生的地名让塔林和汉娜都脑袋发蒙,忽然,调度员停下,指着一旁装货的大车说道:“看到那四辆货车了没有,跟着它们就能找到。”

  塔林定睛一看,货箱上果然印着魁胜两个字,虽然不识字,但这两个字他还是认识的。

  上前略微一交涉,压货的人确认了塔林的身份,不仅表示带他去,还专门腾出一部分空间装塔林两口子的行李。

  “塔林,你这身份牌子可不行,办不了入职。”到了工厂的时候,领班的经理看了夫妻二人的牌子,说道。

  见塔林不识字,领班经理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牌子,夫妻二人虽然不识字,却也看出了不同。领班是金属牌,自己的是木牌,人家上面好多字,自己除了名字就一串数字。

  “你们两个的是移民的临时身份牌,入职得需要正式的牌子。”领班继续解释。

  塔林登时有些害怕,入不了职,自己岂不是成了无业游民了。领班打开窗子冲外面喊了一声:“黄头儿,来一下。”

  不多时一个干活的男人走进来,拿着湿毛巾擦着脸上的汗,领班说道:“黄头儿,下午你不是要去车站送货么。带上塔林兄弟和他老婆,先带他去一趟治安所办身份牌子。”

  “好的,好的。放心就是。”那男人也很热情,先带着塔林到了宿舍区,问:“你们两个身上带锁了吗?”

  汉娜点点头,黄头指着一间空宿舍说道:“把你们的大件行李放里面,用自己的锁锁好了,值钱的东西都带身上,这样安全,也方便。”

  塔林也不想再带大包小包的去县城,于是照办了,二人跟着工人在食堂吃了饭,坐在货车上,一路去了县城,在黄头的指引下到了治安所。

  治安所的人最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安置外地来的移民,这批移民冬天是在西津过的,所以集中来,也集中安置。治安员也只是对塔林的族裔身份有些讶异,毕竟这夫妻人是特殊的。

  “你们确定只要办了身份,就能入职魁胜厂?”治安员带着二人上了马车,依旧问了一句。

  在得到二人的点头之后,治安员把做好的身份牌子递给二人,然后马车一路东去,竟然是回魁胜厂的方向,治安员解释说道:“按照规矩,你们也算移民,只不过原本应该在西津安置,但是现在又到了我们山阳。所以就在这里安置了........。”

  一边说着,马车到了郊区附近的河边,这里还有一座水力作坊。作坊旁边零零散散有几处小院子,看起来没有人居住。治安员说道:“挑一座院子吧,日后就是你们的家了。”

  “给我们的?”塔林问。

  治安员微微点头,塔林刚才也看了厂里的宿舍,倒是不小,但都在楼上住,男女是分开的,这一点他很不放心。于是问:“能住多长时间,要钱吗?”

  “以后就是你们的房子了,这是送给你们的。”治安员说:“等你选好了,二十天后再去我们官署一趟,我把地契给你办了。”

  塔林依旧不敢相信,治安员说道:“你是移民,你要是种地,就会给你们两个分地,可是你们是来做工的,就只有房子了,随便选一座就行了。”

  塔林带着汉娜挨个看过,发现这些房子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里的陈设,似乎和在西津看到的乌克兰人聚集的贫民窟里的样式差不多,只是大了些,好了些。一应用具还算全乎,就连水井都是直接可以用的,就是少了些家具。

  “大人,这是谁家的房子,屋主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吧。”塔林小心翼翼的问。

  塔林其实胆子很小,在得知不会就地安置在牧场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因为他看到工作队把属于贵族老爷们的东西分给了自己这些泥腿子,担心早早晚晚老爷们会回来抢,现在到了山阳,把这么好的宅院分给自己,他担心这仍然是贵族老爷们的东西,因此不太敢要。

  “这是哥萨克人造的宅院,原本是别林斯基公爷的产业,好像是他们几个侍卫的宅院,一个月前,已经迁移到山那边去了。”治安员指着高大的大高加索山说道。

  塔林问:“他们还会回来吗?”

  “回来干嘛?跟你一样进厂子做工,还是弯腰种地?”治安员哈哈大笑,他点了一根烟,一边吸着一边说:“别林斯基,那可是一位公爷,前些年跟着裕王爷去海外打仗,不知道立下了多少功勋。人家在山那边有比山阳县还多的好地,十几万的奴隶给他种田放牛。现在哥萨克建了一个国家,别林斯基公爷已经成了他们的盖特曼了,管着一百多万人,还在乎这点东西吗?”

  塔林嘟囔说道:“也就是说,那些哥萨克人不回来了。”

  治安员点点头,而汉娜也提出要公路边的那房子,虽然距离水力磨坊远一些,但上了公路就能直接去魁胜,而且院子里也有水井,一应什么的都方便。若说坏处,或许是靠近路边的缘故,玻璃窗子被打碎了几块。

  在二人选定后,治安员在笔记本上记下具体的位置和户号,然后说道:“你们说,你们的行李都在厂子里,可以去取,但是一个后至天黑之前,家里要有人。”

  塔林和汉娜不知道为啥,但二人已经商量好了,今晚就住新新房子,待会就是去厂子里拿行李跟领班说一声,入个职就好了,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塔林来的时候,有西津那边开的介绍信,信里说塔林和汉娜都是这边厂子紧缺的熟练工人,而且很勤快,而塔林看上去老实本分,领班也喜欢他。

  等二人再回到家,正收拾房子,就见一辆货车停在了门口,还是下午时那个治安员,只不过因为天有些黑了,二人没看清,那治安员喊了一句:“塔林,看什么呢,过了搬东西,让我给你搬吗?”

  塔林和汉娜连忙过去,从车上搬下来一袋子一袋子的面粉、面条,还有大袋子的萝卜、成捆的白菜,以及炉子和不少蜂窝煤。

  “这也是给我们的?”塔林问。

  治安员说道:“移民到了山阳,没有误了农时,但按照规矩,过冬前的一应吃喝还是县里面负责。总要让他们地里见了吃食才安心。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来做工的,因此规定里六个月的吃喝折算成这样物资了,若是要土豆、地瓜,能给你一车,可你这里太远了,就变成面粉之类的。反正你是做工的,按月发钱,应该是饿不着的。”

  “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些好事。”塔林搓搓手,不好意思说。

  治安员说:“你不知道,我不管,现在给你东西了,你可不能忘了,快点过来点算一下,数量不出岔子,就在这里按手印。过段时间会有人专门来回访,就是问你得到了该得的东西没,你要是说错了,我这差事就别干了。”

  “您放心,您放心,我肯定不出岔子。汉娜,快去烧茶。”塔林乐颠颠的说。

  治安员摆摆手,找个地方坐下来,问:“塔林,你是土尔扈特人,对吧,会骑马吗?”

  “会?”

  “射箭呢?杀过人么,打过仗吗?”治安员连珠炮似的问。

  塔林摆摆手,这种问题他被人问过好多次,都是在西津的时候,因为南洋来的那群同胞们都认定,草原上的汉子都会骑马射箭杀人打仗,都是天生的战士。若是在父辈,这还算是,可自己这一代,因为西津开发的问题,都已经变了。别说他这样自小入厂干活的,就是那些牧户家的小子,也都是如此。

  父辈们放羊放牛就是养活自己和交税,羊放多了也没用,反正冬天也养不活,可自从帝国来了之后,很多牧户的羊可以在秋季拉上火车卖西津去,还能剪羊毛,那是能放多少放多少,哪里还有时间学射箭、骑马,而且裕王西征以来,向北和沙俄已经和平了,内部也不打仗了,谁会打仗,又有几个杀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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