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威长年在外,在他的认知之中,奥斯曼这种没有主体民族的,多民族封建国家是没有多大前途的,境内还有各种宗教的争端,简直就是一团乱线头。而且还处于强国之间,与诸多强国有矛盾,占据着重要的交通要道,时刻都处于大国竞争之中。
而帝国或许是唯一一个希望奥斯曼维持统一和强大的国家,这样才能平衡欧洲各国的力量,只不过,这种希望也不是永久的。因为随着帝国西部大规模的移民开发,帝国本身的实力在增强,可以自己平衡、震慑来自欧洲挑战,而苏伊士运河的开通必将使得这种力量更有效率的发挥,所以在不远的将来,一个弱小、分裂的奥斯曼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赵铭德在十天之后来到的海法港,他看起来非常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但一双眼睛却迸射出高昂的斗志。
“殿下,我很抱歉,辜负了您的信任。”赵铭德面对李君威,言语之中满是羞愧。
李君威起身,拉着他的手坐下,问道:“你怎么样,听说你来的路上遇到了袭击。”
“是一群失去工作的埃及人,想要寻求我的帮助,结果有人借机袭杀。被我的护卫当场击毙了四个,但也引发了一些变乱。”赵铭德认真说道,在他坐下的时候,表情忽然扭曲,李君威一看就知道他身上有伤,立刻让人把随行的御医叫来。
赵铭德的后背有一条超过十厘米的伤口,看样子是爆炸的破片打出来的,由此可见当时的危险。李君威直接让赵铭德趴在茶几上,由医生处理伤口。李君威宽慰说道:“在苏伊士项目上,你做的已经非常好了,至少超出了我个人的预料。而现在苏伊士地区的形势变化,也不是你造成的,更不是你能解决的,因此不会有人怪罪你,我叫你来,是想知道,你接下来想要怎么做。”
“我准备去开罗一趟。”赵铭德非常肯定的说道:“这次埃及暴动的几个话事人,我与之有几分交情,当初苏伊士灌渠开通时,就多亏了他们的帮忙,我认为我可以说服他们暂时停止暴动,与奥斯曼帝国坐下来商讨一下,并且让他们相信,苏伊士运河绝对不会威胁尼罗河三角洲,反而会给埃及带来繁荣。
这样,短期内可以保证,双方谈判期间,我们的南部工程可以继续,长期还要看双方能否达成和平。”
李君威点点头:“我猜测到你会这么做,但是没想到你会有前往开罗的打算。刚才看到你受到袭击而受伤,我还后悔把你叫来,现在来看,没有什么后悔的,如果我不叫你来,你去了开罗,或许连命都没了。”
赵铭德咬牙说道:“殿下,为了帝国,为了苏伊士运河,我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的生死直接影响帝国的利益。”李君威提醒道。
赵铭德自然知道这一点,如果自己死了,死在了开罗,由此肯定会引发帝国的外交政策的改变,在埃及和奥斯曼中央政府之间,就必须有一方站出来负责,而帝国也就必然与这一方成为敌人,赵铭德攥紧拳头,很是不甘心。
李君威则是说道:“苏伊士项目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调停、谈判可以解决的了。我们需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需要一场战争。”
赵铭德警醒起来:“战争?对谁,奥斯曼还是埃及?”
李君威笑了:“都不是,是需要奥斯曼与埃及之间的战争。而我们,静静的等待结果就行了。”
赵铭德立刻起身,不顾还未包扎好的伤口,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何故至此呢,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李君威很清楚,赵铭德是一个经验主义者,苏伊士地区的埃及人暴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是第三次,之前,赵铭德都出面帮忙解决,所以他认为,这一次也能解决。但李君威却是已经厌倦了,他要的是一劳永逸。
扶着赵铭德坐下,李君威温言说道:“赵将军,这些年,你过的也很辛苦吧,尤其是奥斯曼人,简直让人焦头烂额,对吗?”
赵铭德听了这话,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酸楚委屈的。自从被李君威委任为苏伊士的总办,赵铭德在人前是非常显赫,尤其是苏伊士铁路开通之后,他这个苏伊士总办已经挂上了海外事务部副职的职衔,别说苏伊士运河开通,就算是现在回国,再混几年,下一届内阁也可以入阁了。作为海军出身的官员,而且是完全的平民背景,这已经是火箭一般的晋升速度。
而且在苏伊士地区,他不仅掌管着帝国对苏伊士地区每年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的投资,整个苏伊士的工程,还为方便苏伊士运河,直接管着铁路的运营,各国商人都奉之为上宾,就是想得到其掌握的工程和运力资源。
但是,在苏伊士地区,无论做什么,奥斯曼一方都是绕不开的存在。苏伊士运河项目在奥斯曼国内一直也存在着巨大的争议。运河的开通固然会给奥斯曼带来大量的财政收入和地缘政治利益,加深与帝国的同盟关系,还能拉拢欧洲国家,分化敌对势力,别的不说,在东地中海上,奥斯曼帝国最大的竞争者,威尼斯共和国在加入神圣同盟的同时,参与苏伊士项目,对奥斯曼是宣而不战,仅仅这一点,就让奥斯曼得利不少。
只不过,一条运河也会带来地方的离心离德,埃及原本就是奥斯曼一个不稳定的区域,却也是富庶之地,运河会形成埃及与奥斯曼之间的天然隔阂,而现在这条运河还未开通,就已经形成了更多的矛盾,而苏伊士运河的开通也会让北非的奥斯曼领地地位增强,必然会招惹来更多的是非。
更重要的是,奥斯曼是一个强国,他既希望苏伊士开通,又想尽可能少投入多收获。导致的结果就是,在运河项目上,帝国几乎要负责全部的资金投入,却在工程上处处受到奥斯曼人的掣肘,只不过,无论是帝国的中枢还是一直支持这个项目的裕王李君威,都不止一次的对赵铭德表示过,苏伊士运河是帝国百年大计,只要运河开通,一切都好说。因此面对奥斯曼,赵铭德是委屈求全。
“您是想通过埃及的暴动,敲打一下奥斯曼帝国吗?”赵铭德出言问道。
李君威轻轻点头:“确实有这个计划,而且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毕竟奥斯曼帝国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巴尔干半岛。虽然哈布斯堡王朝的主要精力投向了西欧,但是还有波兰和沙俄不是吗?这个时候,让其后院起火再合适不过了。
这几年,奥斯曼逐渐从维也纳之战的惨败之中走出来,两位科普鲁律的维齐尔也相当有能力,已经控制了局面。他们的财政压力也逐步缓解,还训练了新式的军队,这些都会让奥斯曼人膨胀,想要在帝国这边占更多的便宜,而这些,我都已经受够了,我们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在与奥斯曼的合作之中已经尽可能的寻求平等,也出让了太多的利益,而如果继续委曲求全,会让奥斯曼人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赵铭德知道,一旦裕王介入进来,事情就不由自己控制了,他只能尽可能的为这位执掌命运的殿下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在仔细思考了李君威的计划之后,赵铭德说道:“殿下,有一点希望您注意,埃及的暴动虽然席卷了大半个埃及,据说上百万人参与,但这些力量是分散的,与其说他们在进行一场政治的、军事的运动,还不如说是发泄愤怒而已。这样的暴动,虽然有些民族主义的味道,但我想说的是,他们完全是不可靠的。
按照您说的,我们不能直接与埃及人合作,可若是不直接支持他们,凭借埃及的力量,未必能撼动奥斯曼帝国。”
李君威则是说道:“所以,着重点要放在马穆鲁克身上。”
“他们就更不靠谱了。”赵铭德直接下了定义,他解释说道:“马穆鲁克是埃及人的领主不假,但他们却只是苏丹的走狗,与埃及人并不一条心。马穆鲁克与埃及人合作对抗奥斯曼帝国,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主意。”
李君威摇摇头:“赵将军,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并非是让马穆鲁克与埃及人合作,而是让马穆鲁克成为替罪羔羊。如果马穆鲁克被消灭了,你认为会如何?”
“这.......这比较困难吧。”赵铭德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李君威继续说道:“我们并不是支持埃及人独立,而只是需要埃及人牵扯更多的奥斯曼的精力,让其感受到压力,主动降低姿态与我们合作就够了。与几百万埃及人为敌不明智,与奥斯曼帝国为敌很蠢,那就只有牺牲马穆鲁克了,这群人似乎也不那么得人心吧。”
赵铭德倒是认可这一点,马穆鲁克就是苏丹在埃及地区的走狗,也是包税人。自从维也纳之战后,奥斯曼一直处于相当高烈度的战争之中,这两年才缓一口气。而战争带来的财政压力,除了寻求对外借贷解决,其余全都转嫁给了奥斯曼的百姓,尤其是埃及地区这样的繁荣所在,导致埃及人的生活越来越困顿,运河工程征发劳役更是加重了这一点,这些都是伊斯坦布尔的意志,但执行者却是马穆鲁克,埃及人对这群家伙早已恨之入骨。
而奥斯曼帝国对马穆鲁克也不是那么满意,苏伊士项目一开始的时候,马穆鲁克就想要凭借自己地头蛇的地位,谋求在运河、铁路之中分一杯羹,可奥斯曼人根本没有给马穆鲁克上桌子的权力,直接把有想法的马穆鲁克差遣到了巴尔干前线,造成了大量伤亡。
这些年,以科普鲁律为主导,奥斯曼开始富国强兵,对外征战,对内改革,在伊斯坦布尔的两次政变之中,旧有的禁卫军体制遭到了打击,但却并未完全根除,禁卫军们失去的主要是政治和军事权力,但经济权益还有保留。而奥斯曼大批建立新式军队,旧蛋糕不能切,新蛋糕不够吃,必然会把目光投入到一些好欺负的家伙身上,马穆鲁克似乎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此看来,奥斯曼高层和埃及百姓都对马穆鲁克不满,只要帝国再从中推波助澜,这个阶层的毁灭就是必然的。
可问题就在于,马穆鲁克的消失就能给埃及带来和平与繁荣吗?答案必然是否定,马穆鲁克是苏丹的猎犬,埃及人则是羊群,猎犬很清楚羊群能承受多少,所以剥削起来总归有个限量,毕竟杀羊吃肉只能吃一时,留着喝奶却是长久的。
但如果马穆鲁克没了,新来的奥斯曼统治者就不会有这个想法了,这些人必然是竭泽而渔,给埃及人带来更深的苦难,到时候的反抗就是埃及人直面奥斯曼帝国了。
“您的计划有相当的可行性,马穆鲁克确实已经是埃及地区人人喊打的存在了,借奥斯曼之手,干掉这批人,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但问题就在于,一旦战争打起来,苏伊士项目就会停顿,工期延误会带来很多问题。”赵铭德提醒道。
李君威笑了笑:“那是自然,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完美的事。幸运的是,苏伊士运河是一个国家项目,私人资本最终被拒绝在外面,因此我们不用承担来自股东的压力,至于来自帝国高层的压力,由我本人来承担吧,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是,如何在战争进行的同时,维持苏伊士通道的畅通、灌渠、公路和铁路,这才是国内所关心的大问题。以你多年和奥斯曼人打交道的经验,我提出驻军协助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