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克伦威尔在李君威手下的工作表现,只能用可圈可点来表示,但是他清教徒的身份却是李君威麾下难得的,只不过问题在于,这位克伦威尔太老了,已经六十六岁,原本可以在法国再活至少二十年的他,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在殖民地生活不适应而嗝屁了。
“殿下,您的意思是,将来帝国会向我们开放牙买加岛。”理查德克伦威尔小心问道。
李君威呵呵一笑,说道:“你们清教徒在英国不被人所容,国教也好,天主教也好,都视你们为异端,但清教徒总归要有个去处不是,加勒比海虽然气候不是那么和美,但也算是富庶之地。”
事实上,现在这个时代的加勒比海比北美受待见多了,加勒比海出产的一切热带作物在欧洲都是畅销品。因此克伦威尔也很是欢喜,而之于国家战略来说,帝国也不能占据天下所有的殖民地,那是与整个世界为敌的蠢事,将来对北美殖民地的英法殖民者动手,杀是不可能杀光的,有堵就要有疏,给对方一个去处,总比把他们赶进深山野林里打游击战要好的多。再者说了,加勒比海地区那是热带,帝国本身就不待见热带殖民地。
理查德克伦威尔得到了安抚,但他也清楚,自己虽是清教徒,也是英格兰人,但与北美的清教徒不能是一条心,必须与帝国一条心才能有美好的未来。
在送走了理查德之后,侍从官走进来,低声问道:“殿下,还要见那个流放犯代表吗?”
李君威捏了捏额角,说道:“见,安排一桌子午餐吧,给那个人也来一份。”
很快,在小餐厅里,一个青年男子被带进来,身上的镣铐被解开,这个人身材中等,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如果不是穿着囚服,仅凭他的打扮模样,李君威都要认为他是一个中学教师了。
这是李君威在城外小庄园回来时候看到的人,是从帝国境内来的第一批移民,一共一百七十多人,其中四十多是在开普敦招募的船厂工匠,其余的全都是流放犯人,更稀奇的是,这些流放犯人来自人口也不那么充足的澳洲地区。
要知道,帝国早年支持澳洲发展是为了占据这块土地,但是随着建国之前,击败了荷兰人,再无其他国家觊觎这块土地,澳洲这只鸭子煮熟了,也就不怕他飞了。早年,澳洲还曾经拥有龙城和西澳两个省,但是为了方便行政,又归拢在一起就只有一个澳洲行省,开拓超过四十五年,却只有一百多万人口,算是帝国海外领地的边缘地带,虽然本土不会大力支持,但也不会欺负澳洲,李君威实在没想到第一批来的移民会是澳洲行省的人。
而在回来的路上,李君威看到这些人虽然被镣铐绑着,但却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相互之间帮助,嘴里喊着口号,互相激励,面对押解之人,也丝毫没有屈服。原本以为他们是某个国内比较极端的邪教组织,但看了名单资料就知道了不同,这些人被流放的罪名竟然是造反。
坐在李君威面前的青年名叫傅礼烨,李君威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年轻人竟然有着相当传奇的人生,三十二岁的他出生于帝国申京,父亲曾经是帝国陆战队的军官,以准将职衔退役,几次立下大功,因此拥有男爵爵位,而他的母亲则是出身于落魄的书香门第,虽然没有带来多少财富,却给他带来了良好的修养。而其叔叔更是帝国有名的纺织业商人,却没有子嗣,当傅礼烨二十岁时,他已经是帝国国立大学经济学的在读硕士,随着父亲、叔叔的死去,相继继承了爵位和一笔客观的财富。
可以说,这个富二代是一个幸运儿,但是他却没有毕业之后成为一名成功商人,按照资料上说,傅礼烨早年的思想就很跳脱,还曾在大学发表过抨击帝国制度的文章,而在其叔叔死后,傅礼烨接管了叔叔的纺织厂,见到了纺织厂里辛苦劳作的工人,彻底发生了改变,他立志成为一个有良心的老板,给纺织厂的工人提高各种福利待遇,并且拒绝雇佣童工,但原本就没有管理经验,再加上他的大发善心,导致纺织厂最后破产倒闭。
之后的傅礼烨投身于民间政治运动之中,为工人和雇农发声,要求国家建立福利体系,制定更多保护工人的法律,并且要求建立工会,组织工人团结一起与企业主对抗,以获取更高的待遇。从后世人的眼光来看,傅礼烨绝对是一个拥有先进思想的人,但问题是,帝国本身就有相应的福利体系和劳动法律,只不过达不到傅礼烨认可的层次,至于傅礼烨提出,工人应该和企业主一起掌管企业,成为股东之类的思想,更是太过于超前,在现有的条件上并未有什么可行性。
而屡败屡战的傅礼烨却没有丝毫的退缩,继续宣传自己的思想,他倡导的废除私有制度,共同劳动,建立绝对公平的社会的思想虽然可以得到社会下层受剥削人的支持,但却根本没有实践的空间,甚至他本人也不知道如何实践。这种盲目的空想最终让傅礼烨走向了发动武装暴动的道路,他也因此锒铛入狱,爵位也因此失去,家产也消耗殆尽。
如果不是判刑他的法官认为他拥有‘一定程度的神经病’,或许傅礼烨会被判处死刑。但最终傅礼烨被判处流放澳洲,傅礼烨在申京、京津一带活跃了几年,发现不光是帝国政府打压他,就连他认为应该得到拯救的工人、贫农也不相信他,被流放到澳洲的傅礼烨进入了一座农场,但他呆了一年之后,率领很多流放犯和劳改犯逃脱,进入了土著的地盘,并且在内陆建立了一个人人平等的农村公社,实行人人劳动按需分配的原则。
但是这个被命名平等村的村社却因为土著的袭击和物资的匮乏,仅仅坚持了不到三年,傅礼烨曾经的一个同伴出卖了他们,卖了十个银元,公社被摧毁,所有人被判处了叛国罪,因为傅礼烨曾经宣传建立一个平等国,取代现有的帝国。
澳洲行省的法官曾经想要判处傅礼烨死刑,但出乎预料的是,他的同伴之中有一百多人表示会随之殉死。因此死刑的提议被废除,因为地方的长官都知道,这么多人的死亡肯定会引起申京的注意,澳洲行省竟然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叛国行为,显然会让官员们的履历上多上不光彩的一笔,恰逢北美殖民地成为裕王封地,移民机构表示那里是人都要,澳洲地方法官索性再次流放傅礼烨和他的同伴。
傅礼烨拥有良好的口才和宣传能力,在来的航路上,就连一些押解他的海军和陆战队官员都会听他的演讲,有些人对这些人表现出了相当的同情,这一度引发了船队里的恐慌。
而李君威在得知傅礼烨的生平事迹之后,他想起了父亲李明勋提到过的一群空想家,虽然李君威知道,傅礼烨的思想在他的有生之年几乎不可能实现,而他的方法可操作性更是很差,但李君威仍然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傅礼烨见到李君威,立刻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的政治理念,听的李君威脑袋都懵了,在实在受不住之后,李君威制止了傅礼烨,说道:“傅先生,你倡导的平等理念无疑是正确的,我相信很多人会支持你的观点,但是我个人不认为人能实现人人平等,假设能够实现,那么人的道德水准一定要达到比孔孟还要高的程度,无私欲私心,全然为公。说实话,我这三十多年的生涯之中从未见到过这样的人,你是不是这样的人,我还不能确定。毕竟更多的信息说你是个疯子。
但是我可以确定,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你所倡导的东西应该就是未来,我的父亲说过,世界上一切的政治制度进步,都表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能分享权力,人们也能享受越来越多的平等和自由,我的父亲建立了帝国现有的政治制度,但是他不认为现在的政治制度就是完美无瑕的,更不认为这就是完全正确的。只不过帝国比之前的满清、朱明更为先进,那个时代,权力是封建君主和地主文人掌握的,现在帝国的公民都有资格参与政治,当然,这与你所倡导的还差很多。可是我想告诉你,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你找到了未来,却没有找到通往未来的路,我想请问,假设你现在成为了帝国的皇帝,拥有最高的权力,你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傅礼烨被李君威说的哑口无言,因为这十年来的实践证明,正确的未必是人民所需要的。
傅礼烨问道:“殿下,那您叫我来,是为什么,说服我放弃?”
“不!”李君威坚定的摇摇头,说道:“帝国充斥着不平等,但是她依旧存在是因为比之前朝要平等很多,继续存在就需要越来越平等,自由等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这样的。你的理想是伟大的,但是你没有找到实现理想的道路,所以我想支持你进行一次社会实验。”
“什么社会实验?”
李君威指了指窗外:“这是一片非常富饶的土地,拥有着无限的可能,你也有不少的追随者,不如就在此地继续进行你在澳洲内陆的实验,建立一个新的公社。我会给你土地和各种工具,甚至可以为你提供一笔资金。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设想的理念来实行,找到一个实现平等自由的办法。你可以把这个公社当一个小国家,如果你能成功,我们可以扩大实验,一直到可以作为样本推广到我们的帝国。”
“真的吗,您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傅礼烨简直难以置信。
李君威说:“当然,反正这里的土地闲着也是闲着,只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其一,我知道你倡导平等,皇帝与贫民平等,男人与女人平等,民族、种族之间平等,宗教之间平等,等等等等。但是我不认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展开实验,所以我希望参与公社的只有帝国百姓和印第安人,不要包括盎撒人和高卢人。另外,不许在你的实验之中推广宗教,任何宗教都不可以。
其二,你可以成功,也可以失败,但当你认为成功或者失败的时候,都要给我写一份真诚的报告,成功在哪里,失败在何处,我都想知道,可以吗?”
傅礼烨难得遇到支持自己的官方人物,立刻就把这些要求答应下来。傅礼烨最后问道:“殿下,你认为我会成功吗?”
“我不认为你会成功。平等是非常崇高的理想,或许需要几百年才能完全实现。就以我个人来说,如果我是你那个公社里的一员,我绝对是不合格的,你倡导人人工作,按需分配一切,我而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既然按需分配,那我还工作干什么,吃现成的不就行了嘛。”李君威笑着说道。
“是我的,在澳洲,我就遇到了很多这种人。可是为什么您还支持呢?”
李君威回答说道:“因为我认为,生产力的发展不仅带来物质的充足,或许人的思想也会进步。只不过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你虽然成功的希望渺茫,但总归要有人走出第一步不是吗,哪怕失败了,也会给后来人留下值得借鉴的经验。”
傅礼烨陷入了沉思,最后说道:“您可真是一个怪人,我原以为我现在吃的是断头饭。”
李君威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兄弟有三人,我的长兄继承的是父亲的能力与野心,我的二哥,也就是皇帝继承的是父亲的事业,唯有我,继承了父亲的思想与理想。我个人认为你我都在做一些对民族乃至对整个人类都有益的事,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