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的时候,白隼号靠上了港口,船长雷克明从船上走下来,检查了一下已经被烧成焦炭的佐佐木甚八,自语说道:“这既是日本人的刑罚吗,真是残忍。”
河原田兵卫的声音响起,他说道:“这是蓑衣舞,一种古老的日本刑罚,对于十恶不赦的罪人就该如此处置!”
雷克明微微摇头,笑问道:“可是我听说倭国的地头对欠缴年贡的农民也是这般惩罚,河原田兵卫,你祖上是一国之守护,如今也是能登国的一个小地头,想来没少做过这类事情吧。”
河原田兵卫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说到底他与商社的许多高层在身份上是格格不入的,自己再怎么落魄,也是出身名门的,在明国也是乡绅田主一类的存在,而这些高层大部分是真的出身底层的。
“船长大人,郁陵岛上的海盗已经被击溃,剩下的只是把那些家伙从林子里抓出来,请问我是否可以搭乘您的船前往海参崴参拜大掌柜。”河原田兵卫问道。
雷克明摆摆手,道:“不用了,这个时候大掌柜率领的舰队应该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两日内会抵达郁陵岛。”
河原田兵卫听了这个消息,忽然激动起来,他大声说道:“雷船长,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件事,而不是拖延到现在。”
“这是什么话?有什么区别吗?”雷克明眉头微皱,问道。
河原田兵卫郑重说道:“身为武士,身为大掌柜的家臣,侍奉主上不仅要忠心不二,更要为主上的一餐一饭,一酌一饮着想,若不能在大掌柜来到郁陵岛之前准备好一切,河原田兵卫万死难恕!”
见河原田兵卫招呼士兵集合,优先修缮房屋,清理航道,并把清剿的兵力收拢回来,雷克明看的目瞪口呆,暗道:“难怪大掌柜这么看重你,不光是有能力,而且还这么卖力的拍马屁。”
两日后,当白头鹰号抵达郁陵岛的时候,已经可以停靠在码头,登陆上岸的李明勋被安排在了一处茅屋之中,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铺满松软皮毛的床和用来泡脚的热水让李明勋渡过了从永宁城出来最舒适的一个夜晚。
朝鲜女人做好了早餐,还有温好的美酒,简单却很温馨,李明勋对此非常满意,对河原田兵卫更是高看一眼,这个粗豪的武士已经展露了自己的能力,更在细节处体现出了细腻认真的一面。
“郁陵岛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你负责这个岛屿,准备如何做?”李明勋吃着热腾腾的卷饼,随口问道。
侍奉在一旁的河原田兵卫上前一步说道:“大掌柜,我从朝鲜人和被俘海盗那里对郁陵岛有了一些了解,这个岛屿仅仅相当于佐渡岛的十分之一,没有大块的平原,所以无法种植水稻,但周围海产很丰富。我准备先返回能登国,想方法把我村子里的人迁徙过来,先修建港口.......。”
李明勋听到这里,打断了河原田兵卫的话,他说道:“河原田兵卫,你不能这么做!”
河原田兵卫立刻脸色惶恐,跪在了地上,李明勋说道:“你已经是我的郁陵岛代官,但也只是代官,纵然在你们日本,很多代官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成为事实上的领主,但是在我这里不行,这个岛屿属于商社,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划归日本的版图。”
“是,河原田兵卫该死!”被李明勋说中心事的河原田兵卫立刻回应道。
李明勋笑了笑:“我知道你迁徙自己领民的意图,一是手下有自己的人,做什么都方便,二是你想把郁陵岛打造成你收复佐渡一国的基地。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以你的功勋,未来我会在日本分封给你领地,可能是佐渡,也可能是其他富饶的地方,但是郁陵岛不行。”
“起来吧,关于郁陵岛,我们重新规划一下。”李明勋示意河原田兵卫起身。
河原田兵卫小心的站在李明勋的身边,李明勋说道:“你是郁陵岛的代官,郁陵岛的一切军政事务都由你负责,但是其中有两点最为重要,其一是建设,这是社团控制下唯一一个冬季不封冻的港口,在漫长的冬季,来自台湾的补给物资和从海参崴、永宁城、库页岛运出来的资源都需要在这里补给,所以,郁陵岛首先需要的是码头设施和仓储房屋,然后需要建设船舶修理、物资补给站,可以修补船身,缝补帆布。你认为,郁陵岛最缺少的是什么?”
“大掌柜,是人,这里连士兵带俘虏只有不到六百人。”河原田兵卫说道,继而他解释道:“正因如此,我才想迁徙我在日本的领民,我的那个村子有近两千人。”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但那是杀鸡取卵,你应该知道,德川幕府对农民的控制很严格,且不说迁徙领民能否成功,就算能成功了又如何,能登国会封锁海面,断绝贸易。”
“那大掌柜的意思是?”河原田兵卫没想到会有如此结果,连忙问道。
李明勋说:“这就是我说的郁陵岛第二个重要事务了,那就是贸易!社团向你提供船舶、水手和货物,而你利用你以往走私的网络进行贸易,前往朝鲜和日本,贸易过程中就可以带来大量的人口建设这个岛屿,而在贸易过程中,你也可以得到很多我们在奴儿干都司紧缺,但是社团又无法从台湾运转来的东西。米粮是其中主要的货物,还有包括生活所需,比如针线、小型的铁器等,但是最重要也是最为紧缺的东西是渍物!”
“渍物?这算什么紧缺物资?”河原田兵卫不解道。
所谓渍物就是腌菜、酱菜之属,在朝鲜那边叫泡菜,这类东西在日本和朝鲜随处可见,连土特产都算不上。
李明勋问:“你几次与社团的战舰一起作战,听过水手们对食物的抱怨吗?”
河原田兵卫微微点头,水手们是社团最底层的存在,又常年工作在洋面上,很多时候远航十天半月不见补给,腌咸鱼,可以砸核桃的干饼是其中主食,而掺了水的甘蔗酒则是少有的乐趣,而除了对食物恶劣的抱怨,河原田兵卫还听水手提及来自高层的恶趣味。
“即便是货舱里的茶叶腐烂也不会让我们饮用,只向我们提供苦涩的柿叶茶,每天必须吃酸涩的柠檬,还有大掌柜发明的菜汤,那味道简直像是炖煮老娘们的裹脚布!”
河原田兵卫想到这里,说道:“确实听说过,但是我从大卫阁下那里知道一点,社团的水手得病的几率是大卫阁下属下的三分之一,特别是败血病,我们的水手很少有人得,大卫阁下认为,那和社团的饮食习惯有关。”
李明勋拍拍手:“你说的很对,五谷杂粮皆为人所必需,蔬菜、水果亦然,你要知道,在奴儿干都司留守的士兵并不缺少肉食,但是缺少蔬菜,仅靠木耳和蘑菇并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而能长久储存的渍物可以为士兵们带来健康,不是吗?”
河原田兵卫不明白其中关窍,但提及渍物,他的自豪感立刻爆棚:“您说的没错,日本甜美的山泉养育了美味的萝卜、黄瓜和白菜,经过日本母亲灵巧的双手,和鲜美的醋、盐等调味料,就是最好的下饭菜,说起来,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家乡的渍物了。”
“现在你明白郁陵岛的重要意义了吗?”李明勋问道。
河原田兵卫恍然大悟,他挺胸抬头,说道:“小人知道了,郁陵岛关乎着社团在北方疆土的补给和资源的中转,还肩负着社团士兵们的健康!”
李明勋重重点头,说道:“我知道,在你们日本,石高的多寡代表着一个领主的地位高度,虽然郁陵岛无法出产稻米,但是我保证,你每年所得绝对不会低于佐渡一国的石高。”
河原田兵卫眼睛忽然瞪大,佐渡国只是一个小国,只有一万七千石的石高,但是当年河原田家最为鼎盛的时候,也不过拥有其中的一半,如今便可以得到如此的待遇,让他如何不激动呢?
“大掌柜,河原田一族将会为您献上全部的忠诚。”河原田兵卫恳切说道。
李明勋拍拍河原田兵卫的肩膀,说道:“河原田兵卫,今天我只能给你佐渡一国的石高,但是你相信吗,不远的将来,我会把佐渡一国赐予你。”
“那么河原田兵卫一定会立下相应的功勋,以报答主上的恩赏。”河原田兵卫毫不犹豫的低吼道。
台湾,热兰遮城。
楚尼斯总督的午餐已经接近了尾声,餐桌上摆满了各式的餐盘,而厨子们已经在忙碌了,因为总督的下午茶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而作为整个台湾的最高领导者,楚尼斯总督的时间很紧张,他的一天的餐点除了早中晚餐,中间还夹杂着上午茶和下午茶,而晚上有夜宵,当然,如果有工作的话,半夜的加餐能让总督大人的心情稍微好一些。
如此多的餐点加上各类工作,把楚尼斯总督的时间表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他不由的叹息,吃饭真的很辛苦,只有美味的食物才能让人放松。
书记官用悦耳的声音读者来自巴达维亚总督的信件,他夸张的表情好像歌剧院的戏子。
“亲爱的楚尼斯,我很高兴看到你教给总部的报表中提到蔗糖的产量超过了二十万斤,巴达维亚的黄皮猴子证明了他们的手艺和商业天赋,想不到他们在种植业方面也有这么高深的造诣,看来你说的没错,这个民族本质上是农业民族........如果你能完成今年的任务,并且维持住台湾鹿皮的产量话,这个冬季你对整个福摩萨的清缴都会得到我的支持,亲爱的楚尼斯,战争是会死人的,只要阵亡者里面没有贵族和十七位绅士的血脉,那么你在台湾的一切都会得到允许,希望下次你对总部提交的报告中,我们的旗帜已经飘扬在了鸡笼港的城堡.......。”
书记官的阅读到了这里,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让他戛然而止,楚尼斯放下刀叉,看到陪同吃饭的达杨手中的杯子落在了桌子上摔碎,楚尼斯微微一笑,示意书记官继续阅读。
而信件已经到了尾声,不多时便是已经读完,书记官走了出去,而管家则带人进来收拾了餐桌,摆上了一些茶点。
“楚尼斯叔叔,我们对腾龙商社的征服和福摩萨北部的西班牙人有什么关系?”达杨诧异的问道。
“这是一个出兵的理由罢了,达杨,难道我要告诉我们的总督,在你我的治下,台湾出现了一个威胁公司利润的庞然大物?”楚尼斯神色平淡的问道。
达杨重重的摇头,巴达维亚的总督和远在本土的十七绅士只喜欢看报表上不断增长的数字和金币碰撞发出的声音,在他们的眼里,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应该是征服和扩张,而凡是遇到阻力都与当地的公司职员能力有关系,如果对不不了职辖范围内的敌人还可以有诸多理由,但是坐视敌人占据公司的土地,切割本属于公司的利润,那就是忠诚问题了。
楚尼斯微微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这次军事行动就要有一个理由,毕竟我将征调多达十四艘武装船,上千陆军,还减缓了公司的资金和货物周转。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只有早已摆在公司高层办公桌上的西班牙问题才能说得过去,而李明勋和他的腾龙商社,只是公司北上攻打鸡笼时,顺道收拾掉的一个不稳定因素。”
达杨连忙出言称赞,他心里还知道,除了掩人耳目,李明勋这两年积攒的财富也可以无声无息的吞入口中。
楚尼斯见达杨赞成自己的计划,连忙说道:“好吧,达杨,现在向我展现一下我们对竞争对手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