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柔肠损

  左卿辞在花厅等了好一阵,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品茶。

  忽然人影一闪,苏云落扑进来,一把拉起他向阁内掠去,等立定已是在琅琊郡主的闺房,屋内外侍女一片混乱,见有男子闯入,更是哗乱。

  榻上的郡主昏迷不醒,面色异常苍白,颊上泪痕宛然。

  苏云落少见的惶乱,“你救救她。”

  左卿辞瞧了她一眼,转而对茜痕道,“事急从权,恕在下失礼了,请将多余的人清出去,容我为郡主把脉。”

  茜痕到底最受琅琊郡主信重,被一言稳住了神,喝退了一众没头苍蝇似的侍女,仅留了另一名较稳重的,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左卿辞凝神诊脉,半晌后道,“郡主虽染了风寒,及时服药不应如此严重,似乎是忧思过度,伤神损脾,气机郁结,病势屡次反复所致。”

  几句话切中事实,茜痕忍不住饮泣,“公子说的不错,小姐的病确是心病,不知可有良方。”

  左卿辞沉吟片刻,“我先开张方子缓一缓,还是要设法解开郡主的心结,否则再是灵药也难医心病。”

  诊叙事毕,茜痕使人照方烹药,安排左卿辞在客苑住下。窗外空朦的山色逐渐转暗,室内掌起了银灯,门扉终于开了,苏云落心事重重的踏入,欲言又止。

  左卿辞一个眼色,白陌退了出去。

  她的心思似乎有些紊乱,好一会才低道,“原来郡主与师父有情,该是我师娘。”

  那样高贵清华的玉人却倾心于剑客,置家族劝说于不顾,大好芳华空掷,细细想来无限酸楚。

  他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

  她终是问出了疑惑,“你是不是早已猜到,所以才带我来这里。”

  他笑了笑,并未接话。

  她也没有追问,恍惚低喃,“还有人和我一样惦念着师父,真好,你能治好她?”

  左卿辞不置可否,“心病最是难医,她又拖得太久,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苏云落听着一急,“有什么用得上的灵药?我去盗过来,或者你想要哪种宝物来换诊金——”

  她的下颔突然被捏住,对上一双诡异的长眸,左卿辞极慢的开口,“你现在还跟我提诊金?”

  她认得这种眼神,是他发怒的前兆,心里顿时慌起来,又不知错在何处,“没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你的医术极好,自然——”

  左卿辞打断,“苏璇呢?他可有向你索要报偿。”

  她一怔,长睫颤了一颤。“师父是不一样的,师父只有给予。”

  左卿辞话语轻漫,蕴着奇异的危险,“除了苏璇,所有人给你的都是交易?”

  他又生气了,她的喉咙有些发干。

  “那这副身子也是为了换东西?”他忽然笑了一声,气息有些诡秘,“这段时日,云落一直任我予取予求,衾枕不离,是为什么?”

  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本能的退了两步。

  左卿辞挑了一下眉,淡淡的仿佛在看一只想逃离的宠物。

  好半晌她才捺下惕意,“那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很愉快,你对我很好,也帮了我许多,可我知道终有一天要偿还,我不能再欠下去,师父未愈前我还不能死。”

  听完她的话语,左卿辞神色怪异,“在你眼中,我一直在放债?”不知为何他忽而失笑,“这样说也没错,依云落看来,我会要你如何偿还。”

  她拿不准该不该道破,垂眼犹豫了一会,“安华公主。”

  静了片刻,左卿辞的语声变得平缓,“过来。”

  她迟疑了好一阵才靠近,被他揽住,低笑混着暖热的气息拂过耳际,“云落果然聪慧,可惜猜过头了,那种事何须你动手,你想救琅琊郡主?”

  她轻应了一声。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她反而有些不确定,但又不敢问。

  “苏璇是你师父,他什么也不会索取,可是我不同,知道我要什么?”左卿辞微顿,薄淡的话语骄傲而纵性,“我要你的身与心,要这两者里都有我。”

  “小姐的病与琅琊王,也就是小姐的兄长有关。”茜痕下了决心,道出缘由。“小姐多年前因苏公子而伤情,发誓决不另嫁,决意入山奉道以度余生,最终碍于亲慈未能成行,避居明昧阁。数月前薄侯送小姐从涪州回返,顺道与琅琊王一晤,突然提出求亲,不知怎的就定下了亲事,六月即是迎娶之期。”

  茜痕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啜泣起来,“从那时起小姐就不想活了,天寒地冻的,小姐大半夜仅着单衣在庭中伫立,第二日就受了风寒,药也不肯喝,身子一日比一日弱,小姐的兄长请出婶娘伯姨连番过来劝,甚至有狠心的说,哪怕病着也不能误了佳期——左公子说小姐是心病,确是再真切也没有。不是怕我们这些侍奉的下人受责,小姐连汤药都不想沾,勉强喝了也是吐出来,病势一日沉似一日,再这样下去别说六月,只怕冬日都熬不过。”

  茜痕满心气恨,不敢出口的怨声尽道了出来,“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催命,万幸苏姑娘来了,你是苏公子的徒弟,但凡开口一劝,小姐必是听得进去的。”

  苏云落听得脸色煞白,连杀气都透了出来。

  左卿辞询道,“薄侯对郡主倾慕已久,一向爱重,怎会如此鲁莽,他可知郡主如今的近况?”

  茜痕抹去颊上的泪,“郡主听闻此事,立刻修书过去言明无意婚嫁,薄侯并未回信,频频遣人送礼物过来,就是不肯退亲。琅琊王与小姐是亲兄妹,感情极好,这次被薄侯说服,竟成了铁石般的心肠,连小姐死活都不顾了。”

  左卿辞心底自有分晓,“云落先设法让郡主安了心,郁结一去,疗治自可事半功倍。”

  不知苏云落私下说了什么,郡主突然有了变化,神气与从前截然不同,整个人都现出了活色,脸上有抑不住的笑容。加上左卿辞的针药,初时的衰弱垂危已然淡去,过了几日甚至能倚坐起来,看苏云落编制丝络。

  丝线是茜痕找来,上等的三十六色丝,色泽明艳,纤逾毫发,在苏云落细白的指下密密匝匝的织绕,如蝶穿繁花,灵动万方。她额上隐隐透汗,一条三指宽的束带逐渐成型,繁复的花纹比织机所出更为密致,眼看将成又被她随手拆解,抽丝还原,循环反复了近一个时辰。

  别开生面的手法让琅琊郡主叹为观止,“云落竟还有这等绝技,真是要让织娘羞死了。”

  “一点小技,练一练眼力和控劲。”苏云落放下丝线,替她换了一盏热茶,观察她的气色。

  琅琊郡主心情极好,含笑道,“坐一会不妨事,多亏了左公子的诊治,这一阵你与他费心了。”

  尽管已在恢复,阮静妍秀美的脸庞仍笼着几分未散的病气,苏云落不由自主的歉疚,“是我不好,让师娘苦了这么些年,要是我早——”

  琅琊郡主打断了她,“说什么话,原该是我照顾你,可惜我是太无能,一味沉浸在悲伤中,于事无益。”微叹了一声,阮静妍又道,“我去试剑大会,原想看看他曾经历的一切,却歪打正着见到了你,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苏云落又拾起了丝络,认真的回道,“师娘这么好,是师父之幸事。”

  阮静妍见她双颊浅绯,粉颈薄汗轻透,不禁生出怜爱,“你与左公子今后做何打算?”

  她禁不住怔了一下。

  琅琊郡主看出她的茫然,清容微凝。“他是侯府公子,此刻虽未成婚,来日亲长必有安排,届时你如何自处,他对你全无承诺?”

  几句话猝不及防,问得她愕了一阵,“我和他又不会长久,没想过那么远。”

  这一次反是琅琊郡主怔了,“为何这样说,我瞧着你们十分亲密,难道云落不喜欢他。”

  “我喜欢过很多东西,它们都不属于我。”苏云落答的平淡,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没关系,时间久了就不会挂念了。”

  她说的那般理所当然,琅琊郡主蓦的心头一酸,半晌才道。“我看左公子对你很好,既是有心,必不会相负。”

  好和爱,原本就是两回事。他那样出色的人,如何会爱一个胡姬,何况他性情多变,心绪深敛,她连他想什么都不懂。

  既然终是过客,懂不懂似乎也无关紧要。

  她低下头,手中的丝络不知何时乱了,散如纷芜的蓬麻。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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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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