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郎一脚踢开静室的门,左右一张望,看着里面临窗烹茶看书的李荇冷笑了一声:“你过得挺悠闲自在的嘛。”
李荇的这个铺子很大,虽然朝廷有规定,“两京市诸行,自有正铺者,不得于铺前更造偏铺。”然而他这个铺子却是远远超出了规定,乃是正常铺子的六间大小,相应的,后院也就更宽敞,种植的花花草草树木很不少。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之时,他便将临向后院的隔扇门统统取下,半卷了湘妃帘,在地上铺一张茵席,摆一张矮几,备下精致茶具若干,手持书一卷,自斟自饮。从四郎这个角度看去,但见院子里树木婆娑,绿色映入帘中,阶下黄菊可爱,远处桂香沁鼻,加上李荇右手书,左手茶,看上去实在是悠闲自在极了,与自己家中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相比,越发叫人心里不平衡。
李荇见四郎一双眼睛瞪得如同牛眼大,里面充满了愤怒,唇角还含着冷笑,仿佛自己是他的仇人一般,不由吃了一惊,忙起身笑道:“四哥,你……”
话音未落,四郎已然旋风似地跨上前来,恶狠狠地一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另一手握成拳朝他脸上挥去,李荇本想躲开,想了想却不躲不避,任由四郎动作。
四郎的拳头已然挨近他的脸颊,却又硬生生收了回来,一脚将不远处的红泥小炉给踢翻了,怒道:“你为何不躲?”
李荇凝视着他,平静地道:“四哥从来待我极好,不是亲骨肉胜似亲骨肉,既然伸手打我,必然是有打我的理由,挨你这一拳,并算不得什么。”
四郎听李荇这一说,气得使劲捶了自家胸脯两拳——他下不得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气人的呢?明明他刚才冲出家门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愤怒和痛恨,就是想好好暴打李荇一顿,再砸了他的铺子,叫崔夫人好生痛上一回的。可如今见着了人,他却下不了手……气死他了。
李荇见四郎一脸气苦,暴躁郁闷却无处发泄的样子,不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忙使劲抱住四郎的胳膊,道:“四哥,若是我真做错了什么事,你不打我却打你自己,叫我看了又是什么滋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得说给我听才是!”
但见四郎长叹一口气,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他,良久不发一言,李荇越发心惊,自动将四郎的行为与牡丹挂钩,一想到和牡丹有关,他顿时紧张得差点不会呼吸。就连那被四郎踢翻的红泥小火炉里的炭将茵褥给点着了都不知道,还是被吓懵了的苍山发了一声喊:“哎呀,火着起来了。”
他方才惊醒过来,随手抓起身边的靠枕跟着苍山一道去拍火,四郎抱着拳在一旁看着不动。见火一灭,四郎立时将他手里拿着的靠枕夺过来,猛地朝他头上挥过去,使劲拍了几拍后方住了手,恨道:“我恨不得烧光了你这个铺子才解气。”
李荇被他拍得晕头转向,一边示意苍山收拾干净,一边请四郎旁边坐:“四哥,你别光顾着发脾气,若我果真做错了什么,让我或是赔礼,或是补救,你总要先说给我听。”
四郎也不坐,将手里的靠枕一丢,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就是你娘今日去了我家,让我们挑个日子把丹娘送去宁王府伺候宁王,做那无名无份的姬妾。”他是连表舅母也不想喊了的。
李荇只觉得“嗡”的一声巨响,有什么在他脑子里突然炸开,震得他眼前直发黑,血不再是热的,而是凉的,心窝子里更是冰凉成一片,他觉得他的四肢不能动弹,连动一下眼珠子都很困难,他只能僵着脖子定定地看着四郎,很肯定地道:“四哥你一定弄错了!”
四郎看到他那样子,有些心软可怜他,但一想到崔夫人的可恶和对牡丹的无情处,便又硬起了心肠,道:“我有没有弄错,你回去一问便知。倘若你娘只是受人之托,因为为难才来传话的,原也不会如此怪她。可她不只是给人牵线搭桥,还使劲往丹娘身上泼脏水,威逼恐吓利诱,一门心思就想把丹娘送去给人糟蹋。我不知她为何这样恨丹娘,为何如此狠心,可她这样做,分明就是成心想断绝了这门亲戚。既然如此,我有句话请你带句话给你爹和娘。
这些年来,我们家虽然多多依仗你家,可我们家却也不是白白求你家的,并没有谁欠谁。说得好听点,是彼此的人情,说得难听点,便是利益相关。这件事情,若是解决好了也就罢了,若是丹娘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与你家势不两立!休要说是王府长史,四品诰命,便是当朝宰相,国夫人,原也不过只有一颗头而已。我这话不好听,可却是大实话,只说这一遍,不说第二遍。”
四郎说完,再不多言,径自离去。在静室门口遇到跑得气喘吁吁的白氏和李氏,淡淡地道:“回家!”
白氏见屋里虽然一片狼藉,到底没有出大事,便松了一口气,道:“慢着,我还有话要和行之说。”
李荇此刻已然完全相信四郎说的完全是实话了,按理他应该觉得十分羞愧,愧对何家人的,可此时他竟全然感觉不到脸上有任何因为羞愧而升起的热度,他甚至于镇定自若地看着白氏道:“二嫂,丹娘此刻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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