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以商为本,多车马,多游船。
如今洛河一条北上的洛船中,正坐有一行少年。
端坐前端的少年一身流云长褂,容颜姣好、风华绝代,身侧一柄流星大锤散去了容貌所带来的些许娇气与阴柔,风流倜傥,意气风发!
坐于中端的是一位壮硕的劲装少年,额带青蓝,骁勇干练,虎目鹰眼,身材高大魁梧,是一条见之既叹的千年好汉!
小舟三席,却坐有四人,除却船尾的掌舵人,另一人则是被那劲装少年扛在了肩上,一袭绿袍,体弱昏厥,似是在梦中恶心得难受,挣扎着从劲装少年的肩上滑了下来,声音沙哑稍显虚弱,“怎么,怎么是条小船。”
少年支撑着船底的木板直起身子,微恼道,“洛家旗帜天下,不会连大些的船都租不到吧。”
“大些?”长褂少年侧脸微微倾斜,笑语:“是呀,是应该大些,不过来时没想到这么轻松地就把你拐过来了,既然你是个未知数,以便泛舟行动,小船又有何不可。”说完洛炎轻佻开扇,徐徐扇着,“所谓君子,俭以养德。如我这般乖巧少年,世事皆要以大局为重,细细规划,打算,不若纵使我洛家家财万贯,也经不起后辈这般无度地挥霍,故而……”流云少年话语停顿,端正身子淡雅微笑,“哎,委屈子寒了。”
“……没事,某见多了风浪。”绿袍少年嗫喏,赌气般转过侧脸不去接话,伸出手揉了揉身体四周受伤的部位气呼呼地梗在原地,抿唇发泄着心中的小脾气。
除了对方的话语以外,他更讨厌的是他那居高的语气。
说来洛炎的辈分也是奇怪,说师兄可,说师叔也可,得看从哪攀关系。
如果按易鲸与马秋北的辈分论,他撑死算个师兄,但如果按照宣缘的辈分论,师叔板上钉钉。
别看他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肚子里坏水多了去了,嘴上不说,但明里暗里皆以师叔的身份自居,挖了个坑给他跳,乐此不疲,轩禅索性也不回答,省得对方打蛇上棍。
似是听不见身后的叫嚣,长褂少年悠然一笑。
清净了。
想着他自顾自地玩弄着手中折扇,闭上双眸摇晃着头脑,嘴角笑意流露,不胜欢愉,身后的劲装少年不喜多言,但看这两位的暗中博弈,竟然看出了些许的味道。
啧啧,这一重连着一重的,就跟石头剪刀布一样,三种出法,但变幻之间竟有星辰大海之势。
妙,妙啊!
马北风兀自傻乐,轩禅无处落座所幸便站着,笔画着身高,尽管头晕目眩,却总归是在心里占了便宜。
洛河是洛城的护城河,不宽不长,但泛舟其上却别有一番风味。
北境多高山平原,有水的地方也多是大江大河与大洋,波涛汹涌凄美诡谲,洛河是方圆百里少有的“水镜河”,自然地,寻道侣、觅姻缘这等私密之事也全都在这一汪方塘上进行,来往无喧哗,腻得人发慌。
尤其是对这一行少年来说。
长褂少年尚可,作为名扬天下的提戟少年,“洛炎”二字已不知是多少闺中少女怀春的对象,民间有他的词句,为“男儿梦魇杀人狂,女子梦闺少年郎”,说得是再合适不过了,所以明面上虽有尴尬,但却没有引起多少反感。
绿袍少年亦是尚可,天南村作为世界隐世之所,风华绝代者不可胜数,有白衣少女在前,“除却巫山不是云”,加之他处境难堪,心事不再男女之间,脸皮一厚,站着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劲装少年还行,不尴不尬,典型的绿林好汉,不拘泥情爱。
没错,难堪的是那掌船的。
洛河的氛围暧昧,河面上飘着各色女儿香,银月之下轻笑声、呢喃声、调笑声、娇喝声……
而他的船上,载了三个男人。
同行都说洛河泛舟难做,殊不知在洛河载男客更难做!
船夫看起来年岁不大,在此时却突然沧桑了不少,低着头免得被看见颜面坏了日后的姻缘,无奈摆渡。
洛城不大,却是绝对的重城,故而整座城被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部分进行管理,城主府设在北部,洛河贯穿西南,再里面便只能骑乘车马了。
靠岸后流云少年翩翩起身,劲装少年紧随其后,绿袍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腿脚,一脸的怨念,却一句话没说,死撑着,怀抱着一根树枝,倒握如持枪,锋芒毕露!
这个病人,生机不错。
洛炎淡笑,从岸口的大道绕到小巷,上了车马之后端坐,长褂在左,劲装在右,那绿袍,……他想了想,选择了站着。
与小舟相比,这马车就显得玄妙了许多。
洛家坐落于洛城,历代子弟却全部进了流云阁,虽说流云阁不在中郢的麾下,但一家北部豪强,后生晚辈却全往中部跑,这其中的缘由不提,北宸为何没有动作?
这是少有人敢谈起的忌讳,但事实如此,看洛炎如今这大摇大摆却又小心谨慎的举动轩禅倚门打量。
腿疼。
想它做什么!
绿袍少年心下赌气,侧过脸闭目养神,身前长褂少年则是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优哉游哉,倒是身侧的劲装少年皱眉难受,维系着大刀金马的坐姿,憋着气强忍着。
他从小骑马长大,不喜坐马车,但每次来到洛城,却都必须妥协。
虽说洛家跑商,旗帜插遍大江南北,但昔年却是海商起家,船运比商马强上不少个档次,战时可做战船,商用可保一路平安,便如三大帝国对此也是忌讳不已,而“九方阁”之一的流云阁更是有七成门徒与洛家有关,势力之大不可想象。
现在的洛家是繁荣昌盛,但那暗流亦是凶猛狠厉。
有人说流云阁七年前的出世象征了它要崛起的势头,却也未尝不是它陨落的信号。
洛炎手中的折扇扇了七下,随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眸,座下车马为之停顿。
“我去买壶酒,北风,认得路吗?”
“带只烧鸡。”劲装少年轻笑开口,活动了番筋骨,“要热乎脆骨的,冷了不吃。”
“行。多买点,留着于你过冬。”长褂少年打了个哈气,浪荡起身,折扇收起,拖着般若流星锤掀开了帷帐,“子寒,你可以坐下了。哈哈哈哈!小二,上酒!”
劲风吹开街道上的落叶,长褂少年爽朗迈步,绿袍少年睁开双眸,瞥了眼对面的位置。
不坐。
爱谁谁!
想着他轻柔一笑。
烧鸡。得去他房里吃个腿。
想着绿袍少年舔了舔嘴角,满足地重新闭上了瞳眸。
冬风凌冽,车马远去,洛炎入了酒馆二楼,在暖阁落座,看着那有凌空癖好的星夜少年。
“这般急迫,走丢很久了吗?我刚见过裳妹妹,看样子是被你气得不轻。我以为来的是某位长老,不曾想等来的却是你。西北处的月亮,挺好找的。不谢,把我酒钱付了就行。”
“好。”少年回身,星月长袍上黯淡无光,也不说话,等到小二把饭菜上齐了方才轻缓开口道,“先去找了,慢慢吃。”
“酒钱呢?”
“我又没吃。”
“那你点什么菜啊!”
“请你。”
“钱呢?”
“下次还。”
“你你你!小爷好不容易有点闲钱,都你给坑了!”长褂少年愤而起身,星夜少年一笑,淡漠远去。
我家又不在这。怕什么。
少年冷漠远去,洛炎含泪打包,拎着流星锤于窗边赌气、苦笑,视线追随着不远处马车一路远处,随后定格于其后紧随着的一袭灰袍。
那是天宫独有的灰色练功袍。
而那少年,是天宫道子,陈选。
又一绝代天骄!
洛炎手头一慢,淡笑,徐徐回身。
若是他感知不错,这洛城便热闹了。
想着,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楼阁,在那坐有一白衣少年,生得娇柔妩媚,风韵内敛,不知是多了几分阴气还是俗气,看上去如同一团打乱的胭脂,分不清那容貌下的真假。
但那气息……
长褂少年凝重看窗。
他不知这一行的由来是为了洛城,还是为了那落脚洛城的少年。
蜜罐打碎了,群蚁相争。
流云阁,已然是留不住他了。
洛炎负手而立,不远处那白衣少年以扇遮面,渐行渐远。
她本对轩禅无意,但如今,她想去看看。
小风吹落叶,吹起洛城的帷幕,亦是吹起一页,慷慨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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