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琳起床以后,一直就想寻找机会出门。昨天晚上在外面玩到十一点,一大早就出门容易引起母亲陈明秀怀疑。自从晏琳进入青春期以后,预防早恋成为陈明秀的重点工作,逮着机会便要宣传一番。作为知识分子的母亲有其素质,不会翻看女儿日记,也不会胡乱猜测,但是眼力不弱,若是自己真有异常表现,十有**会被母亲瞧出端倪。
好不容易混到九点钟,晏定康提着包出去开会。红旗厂即将搬迁至山南工业园区,万人大厂在此扎根三十余年,坛坛罐罐一大堆,骤然搬走谈何容易,事情多得让晏定康感到头皮发麻。自从与工业园区初步达成协议以来,他就没有了星期天和节假日的概念,天天在搬迁指挥部坐镇指挥。
晏定康站在门口,道:“你明天早上去拿成绩单?我争取晚上回家吃饭,再忙也得陪玲玲吃顿饭。”
晏琳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爱情之中,爸爸在不在家吃饭并不是特别重要。她走到门口送父亲时,意外发现父亲原本乌黑的头发里混有几根白发,心疼地道:“爸,你头上都有几根白头发了,肯定是最近一段时间累的,搬迁是大家的事,你别太拼命了,别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晏定康抚了抚头发,道:“这个年龄应该长白头发了。期末考试才考完,你今天可以不学习,好好玩一玩,等拿到成绩单以后,制定一个寒假的学习计划。”
晏琳马上冲着客厅道:“妈,爸都说了,今天我不用学习,我去找刘沪玩。”
陈明秀正在拖地,立起腰,道:“你和刘沪在学校就天天在一起,回家就应该陪父母,别四处乱跑。”
晏琳道:“爸爸开会,我想陪都陪不了。”
“你爸开会,你妈还在家里做事,别出去,在家里陪老妈。”
想着王桥就在楼上,隔了两层楼却见不了面,晏琳一阵着急,正在想着哄老妈的借口,屋外传来刘沪与父亲的说话声。
刘沪到来,让晏琳顺势找到外出的最好借口。
下了楼,刘沪道:“王桥在室内球场打球,一车间和二车间又搞对抗赛,他帮着一车间打球。”晏琳道:“他曾是联赛的最佳球员,水平应该不错。我们去瞧瞧。”刘沪道:“那就快点,已经是下半场了,再晚就打完了。”
来到室内球场,场内吼声震天,一、二车间都来了不少人观战,大家卖力地为自己的球队加油,气氛热闹得就如全厂联赛的总决赛。
红旗厂厂队也参加了静州篮球联赛,但是从来没有进入过前十名。王桥作为联赛最佳球员,球技不俗,对篮球的喜爱被强行压抑了一年多,适应了半场以后,下半场开场便猛然间超水平爆发。
王桥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赛中,身体和灵魂都得到极大的解放,每当得到传球以后,他就以最坚决的行动直插篮下,动作敏捷快速,不管是人盯人还是包夹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投篮如有神助,每投必中,几乎没有落空。最初,只是一车间的人在为王桥欢呼,到了后来,全场都在为王桥鼓掌。
吴重斌站在三分线外,基本放弃攻入篮下的打算。他知道王桥应该打得不错,可是没有想到他的进攻如此犀利,二车间还算严密的防线被攻得千疮百孔,失去还手之力。
他望了望记分牌——109比65,这是一车间和二车间对抗赛以来的最高分差。
二车间一个队员走到吴重斌身旁,道:“你的同学是专业球员吧,水平和我们不在一个档次。”
吴重斌笑着解释道:“他确实不是专业球员,就是我的同学。”
队员道:“骗鬼啊,打得太好了。”
吴重斌道:“当专业球员,个子不够。”
王桥有一米八,在平常人中个子算高的,作为专业球员又矮了。队员于是相信了吴重斌的说法。
看着心上人在高手如林的球场上如入无人之境,晏琳随着众人一起狂呼加油,到后来嗓子发干,手掌发疼。
随着终场哨声吹起,全场比赛定格在127比78,一车间大胜二车间。球场上队员们神情都有些古怪,二车间老柴大声道:“今天这场比赛不算数啊,一分厂请了外援。”
一车间段工看着比分,不停地摸后脑勺,道:“算了,这场比赛就当是友谊赛,我们在周末给同志们免费奉献上一场精彩比赛,为厂里的文化生活作出了贡献。”他实在不好意思将这场比赛纳入两个车间对抗赛的战绩中去。
在这一场比赛中,王桥无意间让自己的状态达到病态的巅峰,超过了在静州高中联赛被评为最佳球员的水准。在场上尽情释放体力和激情之后,他觉得有些累,一个人坐在球场边的椅子上,周围的喧嚣和热闹似乎都与己无关。
晏琳手里握着一瓶水,远远地瞧着神情落寞的王桥,脸上笑容不知不觉收敛起来。她慢慢走过去,将水递给王桥,道:“今天打得真好,我喜欢看你打球。”
王桥猛地喝了一大口水,道:“我感觉这是‘最后的疯狂’。”
《最后的疯狂》是一部在八十年代底引起强烈反响的案件侦破题材影片,晏琳看过,并不喜欢,道:“我觉得打完球你的情绪低沉,肯定有什么原因。”
王桥仰着头将整瓶矿泉水喝完,道:“只是有点累,刚才跳得太厉害。”
吴重斌走了过来,用复杂的神情看着王桥,道:“果然不愧为联赛最佳球员,真牛,你若参加一中校队,我们有冲进前五的希望。”
王桥道:“参加联赛太花时间,我耽误不起。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底子厚可以轻松一些,我根本没有底子。”
吴重斌见王桥态度坚决,不便多劝。老柴拍着篮球来到四人身边,道:“今天你们把二车间打得心服口服,这位兄弟是专业杀手,中午大家喝一杯。”
午餐时,二车间工会订了餐馆,大家举杯共饮。王桥被大家的快乐和热情所感染,将烦心事丢在一边,与一车间的球友们轮番碰酒,午餐结束时,喝了不少酒。
晏琳看罢球赛,回家陪母亲陈明秀吃午饭。吃罢午饭,回到卧室后,拿了一本书站在窗边,盯着香樟树下的小道。等到一点过,仍然没有瞧见王桥和吴重斌回家。
陈明秀将厨房收拾好,来到闺女房间,道:“中午休息一会儿,别看书了,早点这么用功,就不用到复读班了。”
晏琳娇嗔地道:“妈,你烦不烦。那我就不看书,天天睡大觉。”
陈明秀道:“你爸到山南去了。下午我要到静州办事,晚点才能回来,你别等我们吃晚饭。厨房的汤炖好了,到时烧热就可以吃。”
听到“咣”的关门声,晏琳感觉身心都得到自由了,她将手中的课本抛到桌上,拿了一包瓜子,守在窗前,一边磕一边看着香樟树下的小道。等了许久,终于看到王桥和吴重斌的身影。两个瘦高的男人都有醉意,吴重斌手舞足蹈,说说笑笑。王桥提着装球衣的口袋,右手还在拍打篮球,亦是笑容满面。
自从认识“九分”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王桥如此轻松愉快的笑容,晏琳跟着高兴起来。她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等着王桥。孔、王两人走到三楼时,晏琳这才发现两人其实都醉了,道:“喝得这样醉,走路都打偏偏。厂里那群人喝酒厉害,你们怎么喝得赢。”
吴重斌走路踉踉跄跄,兴奋地道:“今天一车间大胜,喝酒祝贺。”
晏琳道:“就算胜利了,也不用喝得这么醉。”
王桥神志清醒,试着用手搀扶吴重斌。吴重斌右手扶在墙上,手指用力抠着墙壁,他感到有人搀扶,手朝后甩,差点打到晏琳脸上。
王桥抱住吴重斌,半拖半抱将其弄上楼。进入房门后,吴重斌冲进卫生间,蹲在里面一阵狂吐,顿时有一股冲鼻酒气在房里弥漫。晏琳赶紧打开客厅窗子,冷风进屋,将酒味带走了一些,她见王桥还算清醒,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以前接受过考验,当年闯荡广南经常喝酒。有一次从星期六晚上就开始喝酒,一直喝到星期天中午,醉死个人。”
晏琳对王桥过去的故事最感兴趣,正要细问时,吴重斌摇摇晃晃从卫生间出来,咕哝了一句:“我睡觉,你们聊。”然后如同一条装满米的袋子重重地倒在床上,鞋子未脱,转眼间就发出呼噜声。
王桥脱掉吴重斌的鞋子和外套,帮其盖上被子,回到客厅,道:“他睡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晏琳捂着鼻子,道:“吐了这么多,没问题吧?去不去医院?”
王桥道:“没事,喝这点酒,吐吐睡睡便好。”
晏琳眼波流转,道:“这里太臭,你到我家里坐会儿。我妈到静州去了,我爸还在山南。”说这话时,她突然羞红了脸,显出小女儿的忸怩之态。
王桥走到里屋取下吴重斌腰间钥匙,将房门轻轻带上,跟着晏琳来到楼上。下楼时,他隐隐感觉会发生一些事。
在内心深处盼望着发生一些事,同时又在抗拒此事的发生。
(第五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