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户单家独院的遇难者家庭。背后竹林和山坡,前面是一块晒坝,左右皆为荒地。王桥还未走进院子,就听到李绍杰和人争执的声音。
李绍杰不愿意将矛盾激化,没有提及煽动村民“不给补偿不下葬”之事,道:“记者同志想要问什么事,我们有专门的新闻发言人。这家有人遇难,要顾及他们感受。”
一个男子声音很高很尖锐,道:“新闻自由,采访自由,这是我们的权利,你们懂不懂。”
李绍杰道:“我们在向阳坝村设有专门接待人员,你们想要采访什么,我们都可以提供。”
一个女声很不客气地打断道:“你不要在这里多说了,我们到哪里采访、采访谁是我们的事。”
男的接着道:“到时我们也可以到向阳坝去采访官方,什么时候去,去不去,我说了算。”
李绍杰被气得够呛,但也明白在这个时候,不能跟这些无冕之王发生冲突,否则说不定会报出些意想不到的新闻。他忍着气终于委婉地点到实质性问题:“你们想采访没有关系,但是有些话不能随便说,更不能与县委的说法对立。”
男的很不高兴地道:“你不要打扰我们了,多说无益,我们要采访。”
女的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要维护老百姓利益,有什么不对。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肯定要有人承担责任,遇难者家属有权得到补偿。现在不补,以后就难说。”
另外还有城关镇工作人在七嘴八舌地观解。一方面是给记者说好话,另一方面也是劝解当事村民,免得真被记者带进沟里。
王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转身到山坡上,给胖墩杜建国打了电话,询问这种情况如何处置。他与杜建国聊了七八分钟,又直接给城关派出所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人马上过来。安排妥当。这才走进这家小院。
这一户遇难者是由李绍杰负责的小组对接的,原本这家人都准备下葬了,谁知被两个记者忽悠以后,开始迟疑。有点想依着记者的说法,拿到补偿款以后再下葬,甚至从记者那里拿到了冰馆的租用电话。
眼见着一场自己负责的家庭就要起妖蛾子了,李绍杰恨得牙痒痒。他看见王桥进来,就走过去。低头说了几句。
王桥来到一男一女面前,客气地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能不能出示一下记者证?”
提出这一条是杜建国给出的内部人建议:“听你说的情况,这两个人素质不怎么样,肯定不是象我这种高大上的记者,他们不一定有记者证,如果没有记者证就好办了,不管工作证还是单位证明,你都不管,以核实为名把人先带离现场。”
王桥道:“没有记者证的情况很普遍吗?”
杜建国道:“现在记者证都是九八版的。有不少记者确实没有,情况比较复杂。报社应该多数都有记者证,但是期刊的覆盖面相对小一些。还有各种情况导致没有领到记者证,比如刚入职的记者通常有一定的实习期,没法领证。部分人换了工作,记者交给原单位,新证没有下来。有报社其他人员出来采访的,本身没有证。还有奇葩新闻单位故意不给记者办理记者证,怕担责。还有的单位没有及时报送审领材料,没有把证审下来。你去碰一碰运气。这种素质的人还真有可能没有记者证。提醒你一句,一个有,一个没有,这种情况是可以的。”
王桥道:“如果他们有记者证。怎么办?”
杜建国道:“你再看他们有没有年检标签,如果没有,有可能过期。这些都是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如果确实是持证的真记者,你问清楚是哪一家记者,然后报告宣传部,让他们跟报社领导联系。这是官方渠道。”
王桥道:“如果官方渠道不行,怎么办?”
杜建国道:“记者说强势也强势,说弱势也弱势,多数记者是优秀的,少数有点问题。你可以给点钱,极少数记者就好这一口,有这一个目的。给钱的方式多,有可能就是直接给记者,还可能单位拉赞助。”
王桥道:“这不是敲诈吗?”
杜建国呵呵笑了笑,道:“虽然我承认这种做法有违记者的职业荣誉和良心,但是,基层单位屁股上有屎,被迫给钱消灾,也就是你所说的新闻敲诈,这种事情偶尔也有。具体来说分好几种情况,你可以在现场把握,随机应变,一是媒体自身无知名度和影响力,记者靠拉赞助生活;二是有媒体地方驻站记者吃拿卡要,乱整;三是没有新闻采编资质的非正规网络媒体,以媒体名义进行监督性采访报道;四是通过在媒体上承包一些板块或栏目,以采访为名,行创收之实;五是完全依靠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来生存的假记者与个别真记者串通勾结。”
王桥道:“这么复杂,你们记者也应该整顿了。”
杜建国道:“整顿次数不少了。现在是市场经济,大家都往钱眼里面钻,没得办法。所以,我建议,如果发现没有记者证,你就当成假记者来处理,但是他们真有可能是新闻单位的,只是没有证,所以要客气的,不要过份。如果有记者证,你最大可能性是给钱消灾。如果还不行,你自己在河上拉尿,灵活机动了。我就不多说了,免得当了内鬼和叛徒。”
王桥道:“我勒个去,胖墩在我面前还喘起来了,必须还说几招,那种有效但是上不得台面的。”
杜建国又说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损招后,王桥又道:“我先去摸摸情况,等会联系你。”这才进了小院。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的戴着眼镜,目光有些阴。女的没有什么明显特点,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
男的强硬地反问:“你是谁,凭什么来检查我的记者证?”他这次到昌东向阳坝,确实是想要拉点赞助,可是整个现场没有太大新闻点,于是想出了招数。准备弄出点新闻点。有了新闻点,找到柳阳镇或是城关镇,才能顺利拿到大钱。
听到这句话,王桥就知道两个年轻男女要以是没有太多从业经验。要么是乱整搞习惯了,连基本规矩都不遵守了。从现场情形来看,更象是后一种。
他微微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记者采访时应当主动出示记者证,被采访对象也有权要求记者出示记者证。这是新闻常识吧。”
王桥用语非常温和,但是态度很坚定,把手伸到了年轻男女身前。
男子道:“我们是山南都市报的,经常到静州来,与梁部长很熟悉。”
王桥微笑着道:“请出示记者证!”
男子生气地大声道:“我是来为你们正面宣传报道的,你是谁,这是有意刁难。如果真是这种态度,别怪我们如实报道。”
王桥上前一步,继续道:“请出示记者证!”
王桥人高马大,站在面前很在威慑力。男子退了一步,不情愿地摸了一张名片,递给了王桥。王桥根本不看名片,将名片直接收进衣袋里,道:“记者证?现在名片谁都可以印制,我要九八版记者证。”
男子听到九八版三个字,知道遇到内行了,气势不觉一弱,道:“名片上有我的单位,办公室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进去核实。”
王桥指着男子道:“你无法出示记者证,是不是?”他看了年轻男子几眼,又将手伸到女子身边,道:“请出示记者证!”
女的从脖子拉出一个山南都市报的进出证。道:“我们确实是山南都市报的记者,只是记者证正在更换,还没有拿下来。你看嘛,这是出入证,出入证上有相片,作不了假。”
城关派出所民警也进了院子。
派出所民警是所长赵劲亲自安排的。上一次拘留环卫工人事件,公安局败诉,又上了报纸,闹得影响很不好。赵劲被邱宁勇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奚落其业务能力差。这一件事情之后,赵劲知道城关镇王桥确实不好惹,反而悄悄地请王桥和李绍杰吃了饭,算是赔礼和和解。这一次接到王桥电话,加上又是惊动市长和********的大事故,他就不敢拖拉,马上安排值班警员前往向阳坝,听从王桥安排。
王桥脸上笑容收敛了,道:“没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颁发的记者证或没有新闻单位相关证明的记者,都可以视为是假记者,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假记者。”
派出所民警听到镇长发了话,道:“那你们两人就到派出所去一趟,我们要了解情况。”
男的色厉内荏地道:“我们是正常采访,你们派出所凭什么让我们去,有这个权利吗?”
警员笑嬉嬉地道:“我们还真有这个权利,把你们身份查明了,自然会依法处理。”他随即变脸,道:“根据条例,我可以口头传唤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的语气软了,对王桥道:“我们真是都市报的,只是没有记者证,绝对是都市报的职工。”
其实,王桥从名片以及出入证的信息来看,相信他们确实是都市报的人。
向阳坝冷库是大事故,能处理现在这个程度相当不容易。此时最怕有人在下面煽阴风点鬼火,一堆干柴遇到火星还真不是好玩的。因此,事故一线指挥者王桥特别痛恨这两个没有记者证的都市报工作人员。他冷冷地道:“你的记者证没有下来,可以由一位有记者证的同志带领,也行的。你们两人都没有记者证,这事就必须查清楚。”
男的那位见事情无法善了,就严厉地道:“你是城关镇当官的吧,给你说,这事没完,以后我们都市报天天盯着城关镇,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只是与此事比起来,向阳坝冷库事故处理才是当前重中之重。
女的突然就撤起泼来,倒在地上,抱住公安人员的脚。男的心有灵犀就举起了相机。
王桥动作极快,当男的举起相机时,一把将相机夺了过来。他没有和记者纠缠,对这户人家道:“你们是听外人的话,还是听城关镇政府的话。”
那名村民在向阳坝见过王桥,知道他是镇长,道:“我听你的。”
王桥道:“那就不要让这两个记者进门。”
那名村民就对正在纠缠王桥的男女记者道:“你们出去,不要在我家。”
王桥打开相机,查看了里面的相片,不由分说全部删除掉,然后交给民警,道:“这是他们冒充记者的工具,交给你们,查清楚再还给他们。”抢相机和删除相片都是胖墩提及的小动作,反正都得罪记者了,至少不能让他们留下相片和视频,免得被断章取义。
终于将两个“假记者”弄走,王桥又出了一身大汗。
到了中午,王桥一直没有休息,连续忙了三十多个小时了。他正想打个盹,放在身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到县委宣传部的电话:“山南都市报一位老总和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到了县委宣传部,山南都市报那位老总态度很强硬,要追查拘禁新闻记者的责任,你有空没有,最好到县委宣传部来一趟。”
陪同山南都市报的人正是李宁咏,她听到县委宣传部打出的电话,暗道:“王桥也是惹祸精,才把我二哥烧了一把,又去惹山南都市报。让报社盯上,也不是好玩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