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铁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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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早晨,楚凡踏着阳光准时来到馄炖铺。照例吃完带走,留下了用皮绳串好的一百文新铜钱,算四天的早食费用。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一枚枚崭新制钱圆润饱满,黄澄澄亮闪闪,爱煞人了。

    等楚凡一走远,左右街坊络绎围住了李素,你十五他二十,纷纷把自家黝黑锈蚀的旧钱兑换成新钱。

    虽然旧钱新钱都是钱,一样买东西,但架不住人人喜新厌旧。况且新钱在风水上消耗多,化煞、辟邪、镇宅、招财等等,不一而足。连小孩包毽子,道士打卦,也爱新不爱旧。尤其像大夫研磨铜钱入药,是必须使用新钱的。

    所以新钱在流通中并不多见,购买力也比旧钱约微大一点点。小户人家有了几枚后往往会收起来,留作不时之需,或者给小孩子发压岁钱。

    李素老老实实一文兑一文,见到那些往日横蛮刻薄的面孔突然流露出几分恭敬,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夜晚翻来覆去没睡踏实。

    小姑娘盈盈本来极怕生,偏偏喜欢上了白袍叔叔。早晨七点多钟会准时醒来,听到楚凡的声音后就从床上一骨碌爬起,往往衣不穿,鞋不穿,摇摇摆摆从里间走出,要抱抱。

    楚凡也不恼,常常把她抱在膝盖上同吃一碗馄炖。或者吃完后逗弄一阵,从怀里掏出小玩具,小点心。

    左邻右舍怪异的眼神往这边逡巡,可是楚某人不在乎,但也从未多作停留。渐渐地,那些怪异眼神没有了,大家习以为常。

    想一想也是。

    年轻,英俊,多金,读书人,说不定还是个公子王孙。就算云梦破落,他逃难出来做了白役,那也是人上人,是市井小民必须仰视的对象,怎么可能娶一名带着孩子的妇人,连做妾室都嫌寒碜。

    照顾李素,恐怕是看在老乡分上。至于包一年一个月的早食,就更正常了。大户人家谁不是这么干的?不差钱,图个方便。

    日子静静流淌,木板墙壁上刻画出的“正”字一天天悄悄增加笔划。

    楚凡忍俊不禁,知道李素在记录天数,也知道温婉女子不是怕少收了钱,而是怕多收。

    日日风景不换,腻了。这一天楚凡改变主意,把顺时针散步路线反过来走。这样就先到判官庙,抵达馄炖铺子的时间会提前到六点半钟左右。

    天色蒙蒙亮,薄雾如纱,林荫道上洒落一层枯黄树叶。

    太阳还没有出来,远近景物均失去了颜色,影影绰绰好像木版雕刻。

    楚凡轻如狸猫,落地无声,如风行水上。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他的脚掌并未全落地。足尖只一点,高大身子就会悠悠飘起,好像一蓬飞絮。动作协调随意,自然无比。包括那个拎在手中晃来晃去的食盒也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这是入静的状态。

    他是在入静的状态下行走,心头一片空明。

    外界一切仿佛一卷静静拉开的画轴,尽收眼底,心无杂念。

    红尘生活是一场修行,早晨散步也是他刚琢磨出来的一种练功方式。

    七八十米外的树林中挑出了判官庙一角飞檐。

    这庙宇他是熟悉的。

    那一夜踏遍阳武,把银子像飞花一般散出,曾见到庙里有三个小乞丐。他当时不但撒了一把碎银,还怕他们寒冷,把从张彪屋里带出来的帷幄也抛出。可是过两天再来时,那几个小孩子却不见,想必是得银子后回家乡去了。

    万籁俱寂,远处坊市开始苏醒,喧哗如隔岸灯火。

    压抑的啜泣声隐隐传来。

    是李素!

    楚凡停下了脚步。

    女子啜泣了一阵,低声倾述。

    “……父亲身为祭酒,发誓与云梦共存亡……我也不想走,可盈盈怎么办?可怜她才两岁,才来到这人间世……相公本是书生,谁料逃难途中遭遇了困苦后,性情大变。越来越无耻,面目可憎,与豺狼蛇蝎无异。有次差点要把我卖给一家大户,还要抛弃盈盈……跑的时候,把最后一点碎银子也带走,不给我们母女留下分毫……

    “……经历了多少苦难,漂迫到阳武忍气吞声卖馄炖,周围的人像狼一样盯着。如果不以死相拼,早被他们撕得粉碎了……可我不能死,还要带大盈盈……她没有了父亲,不能再没有妈妈……上苍眷顾,终于等到了他……他来了,好像天上降临的神子……我,我,我……好不欢喜……坊市中人个个都怕,消停了几日。见他始终无话,又开始面色不善……

    “……那郑屠成日纠缠调戏,昨夜里竟然拍门。见我不应,又用石头砸烂了窗户。我只好把盈盈掐醒啼哭,对面李老爹又大声咳嗽,这才把人惊走。我怕郑屠再来翻窗户,把菜刀搁在了床铺下,一夜不敢合眼……呜……这样的日子,捱到何时是尽头……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却不知往哪边去……

    “……既见君子,云何不喜……今天还可以见到他最后一面。我真的,真的很满足了……我知道……知道他怜悯我们母女,对我很好,对盈盈很好……前日梦里踏青,山花烂漫。翩翩少年郎,立在路边笑……

    “……只可惜,星桥鹊驾原是梦,恨不相逢未嫁时……我不能拖累人家,让他成为笑柄……判官爷,信女李素恳求您。保佑他一生平安,长命百岁,早日迎娶一位千金小姐,琴瑟合鸣……”

    庙里匆匆走出一个单薄身影,一边急走一边擦拭眼睛,拐向了坊市方向。

    楚凡沉默半晌,原路返回。

    太阳升起,金光万道。

    李素眼圈微黑,一脸憔悴。隔一会儿就探出身子往道路眺望,却没有见到往日那一袭熟悉的白袍。

    小姑娘盈盈昨夜好几次被母亲掐醒,没有像往常早早爬起,睡得正香甜。

    天光大亮,食客开始多了。

    李素收拾好一桌碗碟,抹干净桌子后,拎着抹布呆呆站立在街道边,怅然若失。素来爱洁净的她,被抹布水滴到了脚尖,也不管。

    盈盈醒了,嘴里噙着小手指,乖乖坐在铺子里的小板凳上,像妈妈一样望着门口。

    九点多钟的时候,农户陆续回家,食客渐渐稀少。

    一直等待的声音终于响起,平平淡淡。

    “麻烦,来一碗馄炖。”

    李素慌忙转过身,见楚凡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温和微笑,也没有拎食盒,面罩寒霜,杀气腾腾,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盈盈麻溜地滑下小板凳,摇摇摆摆,咯咯笑着扑上前。

    楚凡僵硬地把嘴角咧了咧,左胳膊抱起盈盈,右手却把一张抹干净的桌子拖出去摆在了铺子门口。

    恰好两个人过来,见路被挡正要绕进铺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今天不做生意了,烦劳换一家吃。”

    那两人错愕地看了看楚凡,又看看一脸茫然正端碗走过来的李素,还要往里去,却听到“啪”一声桌响,一根乌沉沉的铁尺出现在了白袍书生手边。

    铁尺,捕快缉盗追凶的标志。

    一尺长,半寸宽,重两斤。

    江湖人给它装上弯曲护手后锁绞敌人刀剑,也叫铁尺。把它加粗加重加长,就成为了另外一件兵器,锏。

    而阳武捕快使用的,真正是一根铁做的尺子。

    上面刻度精细,可以测量案件现场。携带方便,隐含公平规矩之意。

    但它最大的用途不是测量,不是杀人,而是打人,制服凶犯。

    一尺拍下,骨断筋折。令你死不了,但又不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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