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为军之胆,帅为军之魄。
征西部队才刚刚进入战场,连前锋都没有展开,就立刻展开了攻势,如此强鹜果决,英姿勃发的将领,要么是有强大的自信心,要么就是一个蠢货,而不管怎么看,这个突然出现在北面的征西将军,也不像是后者,更难得的是,他还是如此年轻!
就连领兵冲锋而来的那名汉人小将,也是年轻得过分!
年轻人,就代表着机会,不畏惧失败,而年老者,往往会害怕失败,因为年老的人已经不再有失败的时间了。
“堵住他!杀了他!杀了他!”大长老青筋暴起,宛如癫狂一般的吼道,“我们的人已经攻上去了!只要拦住汉人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能杀了於扶罗!汉人在碎石滩上,只要堵住前面的,就跑不起来!到时候要打还是要走,都是我们说了算!”
须卜迭尔斤盯着大长老,他甚至感觉得到,如果他说一个“不”字,已经明显情绪有些失控的大长老会不会立刻翻脸……
不过大长老也没有完全说错,汉人选择了这一片区域,好处自然是出乎意料,但是也因为地形的关系,导致展开面并不是太大,只要堵住了前锋……
“最多一炷香!”须卜迭尔金咬了咬牙,对着大长老吼道,“只有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我,才是单于!”只要让将这汉人的前军堵在北面碎石的区域,不让汉人这么方便的冲击出来,那么这支汉人强军的胆勇锐气,至少就要摧折一半!
“是!撑犁在上!我以我祖先的名义发誓!”大长老低下了头颅,抚胸向须卜迭尔斤行了一礼,“你永远都是我和我族人的单于!永远都是!”汉代人,不管是华夏人还是胡人,对于祖宗还是很敬仰的,不至于像是某一小部分后世人一样,拿着祖先发誓就当作放个屁一样……
因此须卜迭尔斤点点头,认可了大长老的誓言,打马向前,准备领队阻拦汉军的前锋。虽然在看见汉人缠绕在战马马蹄上的碎布的时候,须卜迭尔金也有些感概汉人的气魄和胆识,也有些惊慌,但是就像大长老所说的一样,当下好不容易围住了於扶罗,也交代了如此多的部下性命,此刻也绝不容许轻易就这样后退。
一旦撤退,那么就不仅仅是前期的损失全部白费,而且会导致自家的士气跌落谷底,再想要重新举起自己这一干新任的单于大旗,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所以在这个时候只能以骑兵迎上,死死堵住这支汉人军马,然后是战是走,都由自己!
骑军作战,大体上来说是没有停下来防守的一说的,只有以攻对攻,在运动当中击败对方。
须卜迭尔斤盘算着,他没有真正和征西的骑兵对抗过,甚至也没有参与过之前於夫罗的部队联合对抗鲜卑过,留在须卜迭尔斤脑海当中的印象,依旧是三五年前的并北汉人边军,所以他也没觉得自己的策略有什么问题,主意以定之后,须卜迭尔金便摘下了鞍侧长刀,大声吼道:“吹号!迎上去,堵住汉人!”
匈奴王旗动了起来,在王旗之下,八百装备算是不错的匈奴甲骑,随着须卜迭尔斤的号令,发出声嘶力竭的兽吼,向着北面那支骤然提速,即将脱离碎石区域,狂涌而来的汉人精强军马,准备决死对冲!
此刻若是从空中往下看,就能见到两队骑兵,形成了两个大体上锐角三角形,如两条狂暴翻腾的巨兽,张牙舞爪的飞速即将迎头对撞!
双方的速度之快,甚至连取弓对射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双方都知道,在这样高速对撞的过程当中,哪里还有空闲张弓搭箭?说不得刚刚拿出弓箭射出一箭,就要短兵相接了,而倒那个时候,是准备悠闲的拿着弓弦去绞杀对方的脖子么?
此时此刻,唯有铁和铁的碰撞,血和血的激荡!
轰隆一声巨响,转眼之间两支骑军,就狠狠撞在一起!
在这一刻,天地间所有一切似乎都寂然了少顷,然后比之前还要更为狂暴的碰撞声,厮杀声,惨叫声,就彻底的,剧烈的爆发了出来!
赵云一马当先,手中长枪抖开了斗大的鲜红花朵,红樱丝丝旋转绽放,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曼陀罗花。在即将和对面的匈奴骑兵交错的时候,赵云轻轻磕了一下马腹,胯下白色骏马会意的猛的在原本的速度之上,再次加速三分,嘶吼着就往前窜了两步,借着两马高速对冲之势,赵云只是用红缨的旋转气力,在迷惑了对方的视线的同时,手腕一挑,长枪便轻轻的在对方脖颈上一沾,精钢打造的枪头就如快刀切入豆腐当中一般,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带出了一蓬冲天的血雾!
突然的加速,让这名匈奴叛军甲骑来不及反应,长刀才举起一半都没来得及看下来,就连垂死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仰天栽下马去,手中举起的长刀也跟着其主人一同跌落马下。烟尘和喧嚣之中,在送出长枪的哪一个瞬间,赵云也沉下裆劲,稍稍偏转马头,让过了另外一名的匈奴甲骑,和迎面冲来的战马侧身而过,匈奴甲骑挥空兵刃的风压声,甚至刺激的耳膜都往下陷了陷!
四周都是人马,视线里都是人马身影晃动,刀枪的光芒,耳朵里全部是各种各样的喊声叫声马蹄声,还有那些兵刃交击皮肉绽开骨断筋折等等的怪异声响,在战场之中,除了魏都那个身高之外,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在一个水平线上,除了周边几个人,根本看不见所有的部队人马,更不用说有一个全局战场的概念了。
名将和庸才的区别,便是在嘈杂混乱得战场环境当中,能不能冷静的思考,能不能选择最佳的前进路线,能不能比敌方更快的获得目标上的胜利。
骑兵对冲,和步卒列阵对冲不太一样,也和电影电视表现的不太相同,并不是那种紧密得泼水不进的那种如墙一般的冲击,但也不是有很大的躲闪余地,而是在两马之间略有可容一马穿行的空间而已。
战马的天性是群居的,当一群战马跑动起来的时候,看起来似乎黑压压的,密密麻麻的一片,但是马匹和马匹之间的距离都有一些,这些精灵一般的大家伙会自动的调整好间隙,而经过战阵训练的战马更是如此。
不过纵然有这些大精灵自动自发的调整,但在高速对冲之际,马背上的骑兵有时候兵刃相击,有时候腰腿用错了力,就会导致传递给战马一个错误的指令,所以难免还是会出现两匹战马躲闪不及,撞到了一处的情形出现。
又是两马交错而过,一旁的匈奴甲骑怪叫一声,举着战刀,劈头就朝着赵云胸腹砍将过来,赵云微微侧身让了过去,脸上连多余的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在双方交错的瞬间,顺手用长枪枪尾击在了这名招式用老的匈奴骑兵的侧后腰上……
这名匈奴甲骑一刀砍空,又被赵云加了一把力,顿时失去了在马背上的平衡,吭哧一声就跌落下来,还没等他挣扎起来,后续战马已经到了,惨叫声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被多少马蹄踩中!
征西骑兵如同尖刀一般,而赵云则是不知不觉当中顶到了最前,为了应付从两侧不断冲过的匈奴甲骑,赵云甚至拔出了腰间的副武器,左刀右枪,纵横决荡,竟然连半步都没有迟疑,一刻都没有减缓!
战袍已经是沾染如血,白色的战马也在漫天的血雾之下染上了一身的樱红之色,马前无一合之敌,枪下无一战之将!
须卜迭尔金看着汹涌而来的汉家骑兵,看着最前方的骁勇的汉将,脸上的肌肉乱跳,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些匈奴溃兵口中念叨着的“魔神”二字,内心当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或许……
这样的凶猛的汉人,当真是可以在战场上称之为“魔神”!
草坡之上,於扶罗也是看得如痴如醉,心神荡漾,忍不住大大的喝了一声彩,然后才反应过来,山下那些匈奴兵卒其实也算是自家人的一部分,平日里的战力大家水准其实都差不多,而看眼下的情形,这征西的汉人的骑兵,难不成超越了这么多了?
於扶罗不由得拿眼看了看一旁一身都是血浆的魏都,还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就看到魏都将还在滴血的面罩往上一推,哈的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盯着於扶罗说道:“我说那个啥啊,你还干看着呐?领兵往前下去些啊!”
“啊哈?”於扶罗瞪大眼,“什么?下去?可是,可是我们没有马啊!”
魏都“啪”的一声,又将面罩拉了下去,瓮声瓮气的说道:“我说痰盂啊,又没有让你去冲阵!怕什么!往前一点,好让这些人能看得见你,觉得还可以够得着……”
“……”於扶罗愕然,然后明白了,自己这还依旧是香饵的命!
两军骑兵之中,赵云枪头如电,刀尖如光,上下纷飞,纵横驰骋,无数电光之间,更不时有血雾腾飞,人影抛跌,大枪白蜡枪杆在他手中高速颤动,枪头如灵蛇一般左右乱探,转眼间已经刺翻了不知道多少匈奴甲骑,直扑当中匈奴王旗之下身形粗壮的,正在高呼指挥着的须卜迭尔金而去!
当然,赵云在嘈杂无比的战场上,依旧能将须卜迭尔金分辨出来,除了那一杆大旗和须卜迭尔金的行为之外,也多亏了这个匈奴人戴了一顶镶嵌着赤红色狐狸尾的毡帽,在一片灰黑黄当中分外醒目……
马蹄纷飞!
长枪激荡!
势不可挡!
“保护好单于!纳尔台,萨克你们几个跟我来!”
眼见领先的那名汉将越来越近,须卜迭尔金的贴身护卫,须卜氏当中的勇士多鲁,领着几名族内有名的好手,便朝着赵云迎面冲来!
随着层层推进,压力也越来越大,但是赵云面容依旧沉静,就像是在做着一件极其普通且寻常的事情。
多鲁一边策马冲刺,一边嗔目大喝,他也知道自己是绝没有办法躲过赵云那宛如灵蛇一般灵活的枪头,更不用说在双方交错的时候能够毫无损伤的拦下赵云了,然而又必须将赵云阻挡在此!
所以,方法便只剩下了一个……
多鲁看着宛如灵蛇一般游动而来的赵云长枪,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将身子前探,迎着赵云的长枪,迎向枪锋!
只有让自己**定住了枪头的哪一个瞬间,才能抓住这一条游动不停的长枪,才能将自己的兵刃递送到赵云的身上,或者让身边的其他护卫有机会砍杀了赵云!
这名须卜迭尔金身边的心腹亲卫,是当年须卜迭尔金在与其他部族交换而来的奴隶,也是须卜迭尔金亲自将他从低位低贱的奴隶阶层提拔起来,才改换命运,一路爬到当下如此的地位,此时此刻,便将须卜迭尔金多年的恩情,一次还清!
扑得一声轻响,赵云手中长枪,已经是扎入了多鲁胸中,刚想抽出就被多鲁一把抓住,,身子反而前迎,枪头与体内骨头摩擦着透体而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多鲁面容扭曲,发出了最后一声呐喊,在最有把握的距离,一刀狠狠送出!
跟着多鲁而来的几名,也纷纷大喝一声,齐齐举刀举枪,从左右两侧一同向赵云扎砍而来!
两人距离已经拉倒不能再近,多鲁垂死一刀,既稳且疾,哪里还有什么闪避的空间?间不容发之际,赵云只能是松开了长枪,顺着这一刀的来势,侧翻下鞍!在临撒手弃枪之际,赵云顺手一拧,再顺着多鲁争夺长枪的势头,猛地一撞,锋锐无比的枪刃在多鲁胸口滚转,顿时将伤口扩成了一个血窟窿,透体飞出!
长枪最后的翻滚而出,也彻底的断绝了多鲁最后的生机,这一名须卜氏的勇士,瞪大了双眼,终于是死不瞑目从马背上栽倒下来,原本砍向赵云的最后一击,也因此软绵绵的落在了空处!
跟在多鲁后面的几名须卜迭尔斤的亲卫,全数都红了眼睛,一个个发出宛如凄厉兽吼一般的呼喊,不管不顾就向着赵云滚鞍下马处扑来!
而紧紧跟在赵云身后的左耳,从黑山众的时候就跟在赵云身边的亲卫,忽然之间在前方失去了赵云的身影,也不由得怒吼一声“将主!”,便带着几名赵云亲卫,奋勇朝着前杀去!
双方顿时犬牙交错,混乱得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失去赵云身影的地方,就像是漩涡一样,吸引了战场之上大部分人的目光,就连须卜迭尔斤都不由得轻声念叨着:“死了,死了,绝对是死了吧……”
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两支骑军对冲,甚至相比较还可能还比汉人前锋要多一些,须卜迭尔斤手下唯一一只算是最为精锐匈奴甲骑,就这样被赵云杀得人仰马翻,一层层的如同洋葱头一样被剥离践踏,须卜迭尔斤原本的气势,也宛如眼前被塞了一个层层被剥开的洋葱一样,渐渐的辛辣酸楚起来。
忽然之间,一杆大枪在战场当中,如同奔雷驰电一般飞出,一名粗壮的匈奴甲骑直接就在马上被抽飞了出去!
伴随着这杆长枪,赵云急奔几步,赶上了似乎是心灵相通放慢了脚步的的战马,单手在马背上一撑,又重新端坐在马背之上!
“建武!威武!大汉!威武!”左耳重新看见了赵云的身影,浑然顾不得自己被砍伤了手臂的伤口喷涌着鲜血,举起战刀大声的呼喝着,带动着征西骑兵的气势徒然攀升。
“怎么可能?!”
望着如同魔神一般,逐渐杀到眼前的赵云,须卜迭尔斤脸上的血色,终于是退了下去。须卜迭尔斤一直以为他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杰,是不畏惧刀枪的勇士,可是当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躲不开,甚至连挣扎都未必有用,在面对赵云手中那鲜红绽放的曼陀罗花的时候,须卜迭尔斤终于是胆怯了。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连拨马逃窜的时间也没有了,须卜迭尔斤看着鲜红花朵一朵朵在眼前绽放,只能是拼尽了这一辈子气力,用尽了这一生战场上的经验,激发出全身上下的潜力,举起战刀,劈砍了过去!
“铛!”
兵刃交击的巨响响起,赵云也不由得“咦”了一声,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手腕一抖,长枪便重新荡了回来,嗡的一声便横扫了过来!
须卜迭尔斤手忙脚乱的想要立起战刀,狂吼一声,用尽全身气力,准备将赵云的长枪再度磕飞出去,结果刚碰到长枪,却软绵绵的毫不受力,顿时就像是一拳抡在了空气当中一样,两个手臂都差点脱臼了,在马背上晃了晃,正努力要保持平衡的时候,忽然眼角似乎看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然后就是天旋地转一般,整个天地都颠倒了起来!
“嘭!”赵云将须卜迭尔斤往地上一摔,沉声喝道,“绑了!”
从突击到擒王,也就不过是一炷香时间!
代表匈奴单于的王旗轰然而倒,让战场之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呆滞了那么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全数都汇集在那血淋淋的长枪之上,汇集在那悬挂在枪尖的那一顶血红色的狐狸尾毡之上,汇聚在那昂然而立的身影上!
此时此刻,三色战旗高高飘扬,而在旗下,那个血红色的身影,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华,在那血红色的华光之中,就是那纵横天地左右战场的赵云!
“魔神……魔神啊!”
不知道是那一个匈奴兵卒惊恐的叫了出来,旋即更多的匈奴兵卒看到了那一顶血红色的毡帽,失去了王旗的这些匈奴兵卒也仿佛同时失去了斗志一般,一个个颤抖着,深深的伏下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