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乐,不思蜀。
赵柽足足住了三天,直到这日黄昏,才扶腰走出房门。
赵元奴担心地看着他,没想到赵柽这般骄横无度,不过小脸上却满是甜蜜,哪怕心中犹余那猛烈鞭挞后的悸颤。
外面又是个阴沉天色,虽黄昏却黯淡灰幽,赵柽上了马车,只走一半时便彻底黑了下来,接着大片大片雪花仿佛无穷无尽般飘落下来。
“今年的雪很大啊。”赵柽在车内感叹。
“王爷,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景。”吴小刀在车厢外回道。
“你还知道这个?”赵柽笑道。
“王爷,原本是不知的,但前两年我爹在北郊买了几亩地,听那边的农人絮叨,才知晓有这回事。”
“北郊那边的地似乎不太稳妥,靠近黄河边,好像今年夏天发水时大部分都被淹了。”赵柽思索道。
“谁说不是呢,今年水灾只得一季,勉强保住本钱,但也搭上了人工时耗。”吴小刀沮丧地道。
赵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禁军世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不然买什么最差最劣的北郊土地,到时还要看天吃饭。
马车慢悠悠走着,赵柽并不着急,撩起了帘子观看雪景,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马蹄的踢踏和车轱辘的“吱呀”声交杂在一起,传出很远……
这时,就在秦王府高大的门阶前,灯笼昏黄光芒映照下,正有一个矮黑身影默默站立。
他身形拘谨,神色麻木,卑微如喽啰。
良久,他才抖一下身上积雪,望一眼远处拴马桩上的坐骑,人与马已经整整一天水米未打牙了。
可他还是要继续等下去,勿论如何,都要等到亥时结束。
秦王说今日见他,那他就要一等到底,绝不迟疑。
他出身低微、身份卑下,哪怕受了招安见了官家,但在朝上衮衮诸公的眼内,却依然如蝼蚁。
别说他这种有着黑底子的招安贼寇,就算是那些出身堂正、又有功勋的边关将领,又有几个能被庙堂的金紫公卿放在眼中?
是以,他必须攀附,否则未来还将是茫茫然难有出头之日,甚至道路会越走越难。
前几日,他四处洒拜贴,却极少有人搭理,大多连个回话都不得,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寥寥几个答应见他一面的大人物里,居然竟有权倾朝野的秦王。
天潢贵胄,士林领袖,大权在握,名满天下。
一想到此,他原本已经冻僵的双腿挪了一下,又搓了搓手,就是本已经麻木的脸上也绽放出一丝异样神采。
他必须等下去,秦王何等身份,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说不得是忘记了,说不得是真抽不开身,这时才是考验他诚意的时候。
即便今日见不得秦王,那就明日再上拜贴,想来秦王必会想起此事,记得他宋江这个人来。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若不想庸庸碌碌,泯然众人,那便要仔细谋划,胆大心细,抓住机会,绝不放过!
哪怕是赌上身家性命,都在所不惜,他既然读书科举无望,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使钱为吏,结交绿林,培植声望。
上山为贼,入水为盗,杀人放火受招安!
朝为绿林客,暮登天子堂。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可惜,他曾对林冲说起过这番话语,那匹夫却一脸不耐,空有枪马武艺,毫无男儿抱负,三娘嫁与他,真是……痛哉痛哉!
那匹夫……估计此刻已死了吧?
开大开小,猜定离手!
人生在世,真的好难!
“宋大人,我看你还是先走吧,待王爷回来后,我会禀报大人求见之事的。”
门房里走出个少年仆人,边啃着一只肉馒头,边大声喊道。
宋江摇头,脸带微笑地抱拳道:“下官还是再等上一等,劳小哥费心了。”
少年仆人急忙退了两步:“宋大人,你别给我抱拳啊,这我可受不起,你愿意等就等吧……”
说完,他转身“嘶嘶哈哈”地跑回了房里。
王府的下人一直没像别的府邸那般冷眉冷眼,所以宋江并没有觉得他抱这一拳有什么不对。
毕竟他宋公明向来以礼贤待人闻名,不能当了官,便忘了本。
而且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亲王呢。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焉知这少年门房将来不会是下一个高俅?
高俅当时亦只不过是苏轼的书僮罢了。
他宋江,不会看低任何人,不会轻视任何人,但……不包括林冲。
不知过了多久,赵柽的马车终于回到王府门前,这时地上的雪已经极厚,向未停歇。
下了车后,赵柽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阶旁的石狮子边上,浑身苍皑,落魄卑微,望之凄切。
这是……赵柽皱了皱眉。
吴小刀开口道:“呔,甚么人如此大胆,竟敢于王府门前窥探!”
宋江虽心中然信念坚定,但实在天寒身冷,此刻已是被冻得迷迷糊糊,闻言不由惊吓一跳,勉强动作去看,便瞧见了披着裘子的赵柽。
当日宴上赵柽坐在前列,他自是看过样貌,他宋江但有这个长处,只要见过之人,从不会忘记,哪怕隔了十年二十年,也会一眼认出。
此刻他不由立刻精神起来,口中轻呼道:“下官山东宋江,拜见……”
话说着便要跪倒,谁知道站得实在太久,这腿早就僵直,骤然转身一使力,并无知觉,竟“噗通”一声向前直挺挺地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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