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区南部,最近才揭牌的“菲尔姆影业公司”内,芬迪尔等人正在看着招募来的技术工人在空地上组装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魔导装置。
伊莱文的注意力忍不住落在了一个身穿朴素外套,留着亚麻色长发,沉默恬静的少女身上。
据他所知,这位少女是今天才来此工作,她和她的两个同伴似乎刚结束了在通用学院的学业,来这里应聘临时的短工,而且……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但这位哑女却有着令人惊讶的魔导知识,而且还能够娴熟地使用那些工具,组装起复杂的魔导机械,从熟练程度上,她竟丝毫不输于那些比她年长很多的魔导技师们。
芬迪尔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伊莱文的注视:“朋友,注意一下你的视线,这位小小姐可是个未成年人。”
“……该死,芬迪尔,你何时变得如此粗俗了,”伊莱文忍不住回头瞪了芬迪尔一眼,“脱离了北境的冰天雪地,你的头脑失去控制了么?”
“我只是提醒一下你,”芬迪尔扬起双手,露出个无辜的表情,“我们应该开始讨论菲尔姆的剧本了。”
伊莱文闻言看向坐在另一边的菲尔姆,后者则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纸张。
“好吧,我们来研究一下怎么在一连串的场景切换中展现出整艘‘高地人号’所有移民者在船上的生活,”伊莱文摆摆手,“坦白说,我觉得这个环节一旦处理不好,整个展现过程就会无比冗长枯燥……”
豌豆低着头,熟练且快速地将经过校准的符文基板插入魔网终端的基座,看着镶嵌在基座上的水晶被渐渐点亮,她满意地笑了起来。
而不远处那三位年轻人的交谈声也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并不是很明白那三个人在讨论什么,事实上,她甚至还没太搞懂这个所谓的“菲尔姆影业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只是从周围人的交谈以及那些空地上的布景、穿着各式服装在各处背诵台词的演员身上判断出,这里似乎是个“剧院”――而且是风格有些奇怪的剧院。
剧院这种东西,曾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场所,在遇见自己的养父之前,她是某个商人的奴仆,她和剧院唯一的联系,就是当自己的主人进去观赏戏剧的时候,她要待在马棚附近,看管主人的马匹和物品。
而当她成为骑士的养女之后,当过上不可思议的好日子之后,她倒是出于好奇进过一次剧院――那是坦桑镇的剧院,当然,现在那里已经是坦桑市了。她当时是跟着朋友们一起去那座城市游玩的,而某个嗅觉敏锐的剧院老板不知从何听说此事,盛情邀请她这个“帝国将军之女”去赏脸观剧,但那次为了满足自身好奇心而进剧院观剧的经历却并不有趣。
那是冗长枯燥的表演,听不懂的大段说教,难以理解的故事逻辑,豌豆只记得舞台上扮演王子的演员站在那里说了一段又一段的台词,台下有一些穿着考究的人在鼓掌喝彩,全场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而她自己,全程都在数舞台周围的座位以及屋顶上砖块的数量。
这个“菲尔姆影业公司”,跟她记忆中的剧院可不一样。
她到现在还没找到观剧的椅子在哪里呢,也没看出明确的舞台来。
大概又是某个聪明人想出来的新点子吧――看着眼前的魔网终端,豌豆心里忍不住想到。
反正在这座城市,新鲜的事物总是层出不穷的。
……
越来越多的新鲜事物正在这个年轻而古老的国度中诞生,而它们的出现,对有些人而言不仅仅是生活方式的改变。
明媚的阳光透过宽大的水晶玻璃窗洒进房间,冬日的雪景在窗外勾勒出一道美丽的风景,新式的魔导热交换器为房间维持着春日般的温暖,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正坐在带有轮子的座椅上,全神贯注地看着放置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
灿烂的阳光洒在女孩身上,在她烧伤褶皱的皮肤上镀了一层辉光,让她本就明亮的眼睛显得更为闪闪发亮。
在不远处的魔网终端上空,全息投影里正呈现出遥远北方的风光,一名远在圣苏尼尔城的“记者”,正为魔网终端前的观众们介绍着圣苏尼尔古老的城墙,以及那座城市背后的历史。
那些来自远方的画面,是曾经从书本上、从长辈或老师的口述中根本无法体会到、想象到的东西。
节目结束了,椅子上的女孩露出有些沮丧的表情,脚步声则从她身后传来。
罗佩妮・葛兰来到女儿的轮椅旁,微微弯下腰,带着温柔的微笑:“帕蒂,该休息了。”
帕蒂忍不住鼓起脸颊:“可是我还想再看一会……”
“你的身体刚有好转,不能累太久,”罗佩妮・葛兰摇了摇头,这位女士是葛兰地区的执政官,是外人眼中雷厉风行又聪慧睿智的女子爵,但在身有残疾的女儿面前,她的温柔从不吝啬,“听话,我们晚上再看。”
帕蒂想了想,轻轻点头:“好吧。”
罗佩妮的目光忍不住长久地落在帕蒂身上。
仅仅是那个简单的点头动作,便已经让她心情激动起来。
曾几时何,自己的女儿是连点头都做不到的,这个虚弱的孩子只能歪在轮椅上,用一堆皮带和布条固定自己的身体,仰起脖子超过五分钟,都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现在,她已经能点头了,还能够坐起上半身,她身体上的烧伤位置已经不再溃烂,曾经完全残废的一条手臂,也在不久前重新有了知觉。
高文陛下一直在履行承诺,不打丝毫折扣。自磐石要塞战役之后,自南境归于塞西尔之后,崭新的秩序便在这片土地上确立起来,葛兰领得到了塞西尔家族的庇护和帮助,而帕蒂……也一直在接受来自塞西尔的德鲁伊们的治疗。
那位名叫皮特曼的德鲁伊以及他带领的团队为帕蒂制定了详细的治疗方案,他们用了整整两年半的时间让帕蒂身上的溃烂伤口愈合,让她的体力一点点恢复,而在最近半个月里,他们还带来了能够让肢体再生的技术,让帕蒂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些活动能力。
现在治疗还未结束,帕蒂仍然需要坐在轮椅上,她身上还有不少的伤痕,残疾的双腿也还未复原,那位名叫皮特曼的德鲁伊曾经向罗佩妮・葛兰坦言,帕蒂的伤势已经超过了医疗技术的极限,哪怕是现在的“生体再生术”,也不敢保证能完全治愈她,但即便如此,罗佩妮仍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满足――如今的局面,已经比她曾经梦想过的要好太多了。
帕蒂注意到母亲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对此早已习惯,女孩眨了眨眼,声音中带着好奇:“妈妈,高文叔叔什么时候再来啊?他好像很忙,好久都不来了……”
“要叫陛下,”罗佩妮忍不住按了按帕蒂的头发,“陛下在忙正事,他有一个很大的帝国要管,我们不能给他惹太多麻烦――而且他不是给你送来了魔网终端么?它也可以陪你。”
“嗯,我喜欢魔网终端,”帕蒂灿烂地笑了起来,“这上面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妈妈,我将来也能出远门么?”
“只要你好好养身体,就一定能出门,”罗佩妮认真地说道,“但你每天看太长时间魔网终端可不行。”
帕蒂赶快点头:“那我要睡午觉了,妈妈。”
罗佩妮微笑起来,始终守候在一旁的侍女则走上前,手中捧着一具精巧复杂的头冠。
那是在过去的几年里帮助帕蒂入睡用的头冠。
由于严重的烧伤以及心理层面的伤痕,帕蒂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入睡,她只有依靠头冠的催眠以及入梦效果才能进入睡眠,并在宝贵的睡眠过程中让自己的精神进入永眠者的“完美梦境世界”中休息。
现在,帕蒂的身体正在逐渐好转,沉重的心灵创伤也在慢慢消弭,但她暂时还无法完全摆脱这个头冠,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要依靠头冠的力量才能入眠。
罗佩妮忍不住看了这精巧复杂的魔法道具两眼。
这是来自永眠者的造物。
尽管在过去的数年中,帕蒂一直在使用这东西,罗佩妮自己也习惯了这东西的存在,但此刻看着这头冠,她却突然产生了一丝隐隐的别扭,仿佛觉得这东西已经不再安全。
她收回视线,看向帕蒂:“我们今天不用它了。”
女孩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妈妈?”
“陛下送给我们一份礼物,”罗佩妮・葛兰露出微笑,对旁边的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后者收起头冠,她则来到帕蒂的轮椅后面,打开轮子的锁扣,慢慢推向门口,“我带你去看看它。”
女子爵推着女儿的轮椅,离开了拥有宽大落地窗的卧室,来到了卧室旁边的房间。
这房间中同样有着宽大的窗户,有着明媚的阳光,而房间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摆放在窗户附近的一台复杂装置。
那是一张“座椅”,却比寻常座椅要复杂、庞大许多,它有着绘满符文的基座,以及仿佛某种容器一般半包围的外壳,有着似乎可以合拢的盖子,以及靠背后面的数根闪烁微光的“管道”。
帕蒂看到这东西的瞬间就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啊?”
“浸入舱,”罗佩妮笑着摸了摸帕蒂的头发,“陛下专门送给你的――那个头冠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以后不用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轮椅推到浸入舱旁边,随后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女儿抱起。
女孩还很瘦弱,体重轻于同龄人,但也比几年前要重了很多。
帕蒂被放进浸入舱中,舒适的靠背弧度让她差不多能够躺在里面,她眨了眨眼:“妈妈,这里面挺舒服的。”
罗佩妮点了一下帕蒂的鼻尖,随后按照技术人员之前的交待,按动着一旁的按钮:“好好睡一觉吧。”
……
伴随着眼前璀璨的光点四散飞舞,一种突然到来的下坠感让玛丽从入梦状态清醒过来。
黑发的女学徒眨眨眼,从导师亲手制造的、仿若某种献祭用具的“浸入舱”中坐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舒缓着略有些僵硬的肌肉。
魔晶石灯的光芒照亮了浸入舱周围,照亮了这间隐秘的地下室。
她看到自己的导师就坐在不远处,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不短的时间。
玛丽赶快从浸入舱中坐起来,跨步迈出,对自己的导师弯下腰,习惯性地汇报着:“导师,我在起源实验室里协助卡迈尔大师完成了神经荆棘的……”
丹尼尔摆摆手,打断了玛丽的汇报:“之后再汇报吧,我把他们带来了。”
玛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们?”
“你的家人,”丹尼尔看了玛丽一眼,发黄的眼珠中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动,“你上次不是做了决定,至少要见他们一面么?我把他们从乡下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