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娴笑道:“老爹现在算是得其精髓了。不错,文治之难,就在于此。其实与军法也差不多吧,只是军中不管多少都稍微比这些简单一些。毕竟军法严明,武将,又都没那么复杂。”
吕布道:“我儿制定的规律再好,也是需要人治的,所以需要双管齐下。”
难得见老爹说出了这句有见地的话,吕娴道:“不错,法治也是需要依赖人治的。教育,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要素,所以培养基层官员,十分重要。幸而这一方面,有司马徽在。若不然,把我们父女劈成几半,分成几个人用,也忙不过来。”
“无需事事亲为,”吕布道:“不然又要官员们做什么呢?!好了,别愁,若做表率,为父一道去便是。这个布可比我儿更擅长。”
吕布摸摸她的头,道:“放心!为父保证一定能做到最好,不让你操心。你且回府去休息半天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吕娴瘦了不少,昨夜又一夜未睡,吕布真的心疼了。
“也好。”吕娴是真累了,道:“爹啊,剩下的交给你了。为免失礼,老爹和公台一道随行最好。”
吕布让她放心,与她下了山坡,叫她上马,叫亲兵们把她护送回府去了。
吕布则去寻陈宫,先一道去慰问了流民的家眷,然后叫衙门准备好抚恤钱币,安排家属工作等等。
吕布与陈宫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流民们痛哭流涕跪了一地,吕布心中难免有点心酸,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看着这陋巷,看着这路都没有完整的路,看着这些草棚屋子,看着这些脏污之地,吕布背上也难免背上了一点点的责任感。
这些来投奔的流民们,真的半点怨尤也没有,因为在外面,真的就只能饿死,在这徐州至少还有工做,还有饭吃,还有希望,至少还有未来可期,可改变生活状态的希望。
所以吕布感慨的不得了,对陈宫道:“公台,布未曾为他们做过什么,这一次,死了许多人,还有这么多人病了,可是他们还是感激的跪地相迎,跪地相送,为何?!布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实在太少。对不住他们如此的重望。”
陈宫早知吕布是真正的有一颗真心。
他够真,他不觉得这只是一种表率,这只是一种暗示,这只是一种慰问和安排,是一种表演。他是真的身临其中,看到了,就难受了。
陈宫心里挺欣慰的,这对父女啊,有一颗最柔软的心。将来……
“主公所为,其实已经够多,只是以后稍提高监察之制就足以,”陈宫道:“天下人不为,而主公有所为,纵然有不足之处,也有不好,也有失败,然而,不能因为不足,而被谴责做的不好,至少,主公做了,而天下诸侯,又有几人真正做到这一点了呢?!”
吕布低着头,道:“布做的还不够好,是布德行不足,才致天下人不愿跟随而一并做此之事。”
陈宫真的服他,吕布比起以前,真的算是天差地别了,他现在的觉悟,被女公子影响甚大,他并不谴责自己没有亲历亲为去做这件事,而是自责是自己德行不够,以至不愿意让天下有才之大贤跟随,而辅佐他做这件事。
这个觉悟,陈宫真的有一种老怀大慰的感觉,道:“主公在前行的路上,就这足以。天下征战不休,各诸侯对流民早弃如弊履,皆视而不见,饿死于外者,不知其数,纵然有做这个事的人,多少都是为了战备人员的补充,而老弱妇孺幼儿皆被弃之荒野,而主公,皆不弃,而安顿,此,已是大功业,将来,必是彪炳千秋之功。主公做的已然极好。主公纵然有荒唐过往,然以后,定会有更多的豪杰愿意跟随主公,辅佐主公,天下仁人志士又哪会真的少有?!早晚会来更多。”
陈宫对吕布道:“文治需赖武功,武功一项,绝不可弃废,而赖主公之伟业,此,才是真正的奠基之大功业!”
吕布点了点头,觉得身上的担子莫名的重了很多,道:“此时,斩刑已经施行了吧?!”
“是,午时已过,此时已捡了尸首装敛了,”陈宫道。
“走,去上柱香。”吕布道。
陈宫紧随其后,很多将士与文臣听闻吕布与陈宫要去祭拜,便也跟来了。
到了堂上,家人已是哭的畏畏缩缩,大约伤心虽是真伤心,然而更担心的,也是怕连累家人族人。
吕布上前上了柱香,这才道:“围住的衙役都撤了吧。布闻人伏罪而死,已是人死怨消,罪纵大,亦不可及父母妻儿,今,罪人已伏诛,怨恨亦消也。还请诸位以后勿骂其家眷亲属。”
围观百姓皆拱手道:“听温侯言,温侯仁慈。”
吕布亦拱手还礼,道:“他们纵有罪,然而当初厂初期建设也有功,布闻山有阴阳,物有两极,人有功过,不必相抵。如今所犯之罪已用命抵,而功,布也深感心谢,不仅布,徐州上下官员,上下百姓,皆感其功业,这十一家,当初所献之田野地,为厂所建设之功,皆不可废,还望诸位以后,勿再追究也,也勿议论也,让其家眷得之清静,而在徐州安然居住,不必受谴责,布替他们谢诸位矣!”
有许多老者,已是感动的落泪,伏首道:“温侯仁人也!吾等定从之!”从口服到心服,必经的一步是毫不质疑。
“多谢父老乡亲!”吕布一拜,这才上马告辞。
人心立即就稳了,不仅家属们松了口气,人员也撤了,百姓们也都感慨温侯父女二人仁慈堪为表率者也。
这个见血的不祥之事,仿佛一下子就被这一切给冲淡了,将影响降至最低。
徐州不仅没被受影响,反而赞誉更高!
司马懿到了午后,就见徐州只半日时间,已经全恢复了,一时也颇有感慨。
世人只知吕布骂名在外,如今,以及将来,这些都会被现在的赞誉所淹没。言论也是有覆盖性的。哪怕以前,以及现在,依然有三姓家奴,时时以旧事重提的黑历史,然而,司马懿可以预见,吕布其实不知不觉中积累的心之所向,已经很可人了。
真的没想到啊,那吕娴所影响的又何止是所有人呢,她隐隐之中改变的吕布,其实更大。
也许,并不是改变,而是引导,其实吕布这个人,心性本就不坏,以前没有约束,而现在的他,被引导出了更多的责任感,以及天生的对万事万物的怜悯,这本身就是一种可贵的精神。或者说,是稀有的品质。
吕布很真,这一点,勿庸置疑的吕布的本性。
只是司马懿好奇的是,吕娴的心中,又有几分的真,她对徐州一切所为,是在谋算的表演,还是,真正的忧心和自责呢?!
很奇怪的一点就在于,司马懿哪怕直觉她应该是真的,却也完全不敢相信她是真的。
她这个人,所作所为,也有谋算和冷血的一部分,敏锐的像个猎人,精准而出手狠辣。
哪怕出于的是真心,也有冷血而毫不迟疑的一部分。
光凭这一点,司马懿,也永远无法彻底相信她。
这件事透过背面,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一面,有人感动吕布父女的仁慈,悲悯,豁达,仁义,以及责任。
也有人,看到的,是老谋深算,精准输出。
或许这本身,其实并不矛盾。
正想着,有门人来报,道:“温侯请军师去巡查工厂。”
司马懿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从善如流的出门上车,到了吕布身边去了。
“拜见主公,陈相。”司马懿是绝不会失礼的。
“军师速起,”吕布道。
陈宫也拱手还礼,笑道:“有仲达随行,定能看出更多不妥,若有能改善之处,定有不同见解,可供主公参考。”
吕布笑道:“当是如此,军师之才,布心服也。”
司马懿连道不敢,便跟着吕布先进了匠部的工厂,说是工厂,其实只能算是个作坊,或者说是一条巷子,只是不可随意进出罢了,巷子两边都是搭的屋子,背面砌墙阻隔视线,而巷子内的两边只是隔了帘子,半卷上去,这里人多,而且蛮乱的,里面正在劳作,所制之物,是箭弩,车马等物。算是半个兵工厂,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是手艺过人的匠人,以及有点残疾的军士退下来的人。
这个厂是军队制下的,算是下属部门,而司马懿也是第一次进这个直辖的部门,还挺新奇。
倒不是奇迹于有这个地方,不管哪个军队,都有这样的部门和工匠制造处。
司马懿新奇的是,这里竟有些奇怪的东西。
比如土炮,比如连弩,马蹄铁,鞍,以及特制的帐篷等,甚至连水壶都有……只要是军中有的,这里都有,而且分了不同的组,生产不同的东西。
“其它民厂,所产生的税收,十有三皆进了此处。”陈宫道:“这厂不是盈利的地方,而是烧钱的地方。”
工头来了,道:“都在加班,为造更多的箭弩等,以供北上之用!唯恐不足以支应,因此,加了人手,一直在精制。”
吕布执了一支箭,看了看箭羽,道:“不错,的确很锐利。”
陈宫道:“这里很多东西,目前别地暂时仿不出来的,因此,徐州还有很多东西是领先的。”
司马懿去看机关和决窍,道:“这些,都是女公子所改良的?!”
“是,”陈宫道:“看这把弓弩,不是整体打造,而是流水线所出,由各个复杂的零件组合而成,不用之时,全拆了,外人没有图纸是无法组装起来的。”
司马懿看匠人演示了一遍,倒是愕然了一回,道:“果然精巧至极。”
“核心零件都由这里制成,有少数都由外面的小厂去制了,相府下属机构负责采买,如此,也能造进就业,同时,又能促进他们有所盈利,同样的,这匠部也不必安排太多的雍肿人手和机构,可以随时缩减开支,这又降低了风险,又提高了整个的核心创造力,”陈宫道:“外部的小厂是民间的,他们可以造锅,农具等售卖,也有生存空间,并不完全依赖匠部的零件生存。只是铁器,受衙门监管。”
司马懿点首,有点明白这个机制了。
“军费开支,是几成?!”吕布道。
“徐州上下所有开支,是税收的十之五,或十之六之多,”陈宫道,“包括器械,军费,粮草,以及后勤等,包括马匹等……”
“也就是说,军支其实用了十之八到九,而只剩下一成,供应各衙门开支和薪俸,够官员等的各项开支吗?!”吕布昨日听陈宫说开支时,还没怎么上心,今天一听才真的上了心,一时拧眉。
陈宫摇首,道:“自然不够,很多官员都是自掏腰包的,甚至还有捐田产与衙门的。不仅官衙不够,包括军费很多,都是捐来之的,都记了下来,这也算是有功之人,以后是要赏一二民爵的,就算无民爵,也该有稍些优惠等策,比如免税,以及考试加分等项。这民爵与军爵不同,军爵是有实封的,民爵只是有荣誉,军爵更能荫及子孙,给与提拔,免试等资格,而民爵,可酌情给与加分时考核等,因而,算是一种恩惠,但这个,也有限制,不会大概率的普及,不然,考试之制就受此所限,终会变成捐钱就可上的尴尬境地,因此是有限制的,这个度,会把握好分寸。”
司马懿道:“税收依旧紧张,还要靠这些,勉强支用?!”
陈宫点首,道:“新得寿春,民田废驰,最差也要到明年,才会看到新税收上来一二,而官员开支,却不得不应,因而都很紧张,幸而各城池衙门等都有粮仓,府库等钱币,也算勉强够支用。”
徐州内务原来如此艰难!
司马懿道:“公台所为,功不可没!”
吕布听了,点了点头,默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