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湄家的房子是用茅草搭起来的,他睡西北角的小床上,墙上开了一个小窗,其余三季夜里都听着万籁的风声入眠。而一到春天便不得了,万物复苏,老鼠也复苏。
鼠子在夜间开会煽动群众游街时窃窃私语声,搬运粮食时撞到柱子喊疼声,吮吸香油时飘飘欲仙的情不自禁声声声入耳;更甭谈咬坏窥湄仅剩的几件毛衣、粪便排泄物的随意发挥、偶尔排成一排光明正大地出来活动筋骨吓着来串门的左邻右舍事事揪心。
而家里自从有这只橘猫在,这些事情再也没有侵袭过窥湄的梦乡。
因厥功甚伟,使得它走路带风,远远地见了人也不躲,反而高傲的从你身边滑过,姿态让人气的牙痒痒。
每逢清晨起床,窥湄翻个身脑袋旁就有个动静忽然窸窣一声滑到他的床板下,低头一看,那只橘猫正在下面舔毛。
橘猫对窥湄高傲,窥湄也讨厌它,但窥湄的角落为鼠子猖獗最甚,因此想它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夜间睡在自己的枕头边。
不过既然既然它保护窥湄,窥湄也翻箱倒柜出几件旧衣服放在床头,以后这里就是这只橘猫的专属卧榻,它也与窥湄互不侵犯。
橘猫没了天敌,就开始放心大胆的长膘。
只有一条实在叫窥湄气愤难平。
便是某个冬季的夜里,窥湄随母亲去镇上,回来一掀被子,居然那只肥头大耳的橘猫正睡在窥湄的床上而且它的肚子周围正蜷缩了一圈小猫吃奶。它是在窥湄的床上分娩的。
窥湄一想到人畜有别,便要作势把这只橘猫连同它的小猫一起拎着脑后颈甩出去。可是它舔了舔离它最近的一只小猫,那只猫一动不动,已经僵硬地死去了,看向窥湄有气无力的“喵呜”一声,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战未开始,输人也输阵,窥湄灰头土脸的挤到母亲床上凑合了一夜。
恰逢母亲几日不在家,窥湄最近自己照顾自己。
逢夜半时分,窥湄做了个做噩梦,怎么也无法醒来,张牙舞爪的扑腾也无济于事,溺毙在黑暗里流出泪来。
却这个时候,他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如黄钟大吕的“喵嗷”声,一下子汗涔涔的坐
起身子喘气,一看黑夜里,那只大橘猫正端坐在他的枕头边,定定的看着他,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珠子生机勃勃。
窥湄这时探出手摸摸它的脑袋,它也不躲,窥湄权当做它答应了,不顾三七二十一的将张牙舞爪的它拖进被子里面抱着一起睡,它挣扎几下后妥协了。
彼竭我盈故克之。
从窥湄见到这只大橘猫的每一夜,便都是橘猫伴其安然入眠。大橘猫是窥湄的星辰,照耀自己幼年迷茫的每一个孤独黑夜。
窥湄被村里人排挤在外,不得朋友,时常想这是天上的精灵,胜过人间随时可离去的朋友万倍。
午饭后,大橘在屋子一角啃吃鱼骨,窥湄在一边聚精会神的看着大橘,有些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又到了每个月要给母亲筹集药费,去镇上抓药的日子,可是钱去哪儿来呢
村里人觉得母亲有痨病,连普通的衣物活计都不给母亲干,现在还能如何呢
窥湄看了看远处绿油油的山脉,心里隐隐有了个主意。
一日妇人正在家里缝补衣裳,却听得“喵呜”一声,大橘猫从门前蹦进来,张牙舞爪,似乎有意要说些什么。
妇人奇怪的看着大橘猫“你饿了吗”
大橘摇了摇头,拼命比划,“喵喵”乱叫,有意想引着妇人往山那边走去,妇人心急,便随着大橘往那边探去,果然,在一处山洼里,窥湄似乎从高坡上摔倒下来,昏迷不醒,妇人连忙将窥湄抱起送了郎中。
夜晚星稀,妇人守在窥湄的床边,总算等到了窥湄睁开眼睛,眼含热切的,窥湄嘤咛一声“母亲”
“我的儿”
妇人泪水潺潺,窥湄擦了擦妇人的脸,环顾四周“我怎么在这儿”
“若非是那只橘猫,恐怕”
窥湄看到在自己的床头,那只大橘猫正眼神定定的看着自己,似乎在问好,窥湄有些愧疚的“母亲,我听闻进山砍竹子,编织了工具,能到镇上卖到很多钱,这都是怪我的。”
妇人擦了擦眼泪“只要我的窥湄平安,母亲身体有碍,并不打紧。”
茅草屋内传来其乐融融的笑语声。
然而窥湄
的家境实在不好,渐渐到了难以维持生计的情况。
村子是环绕着一个大池塘建的,那池塘中有很多鱼,只是若无渔船,也无渔网或者垂钓的工具,轻易也捞不到鱼,何况那池塘属于村里人共有,既然是村里人的,窥湄一家当然便被排除在外了。
一日,窥湄未吃晚饭而睡,妇人将窥湄轻轻摇醒,对着窥湄道“窥湄,你起来看看,这是什么”
窥湄睁开眼睛,但见自己面前有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正扑腾在泥地上,因为缺水而使劲倒腾,卷起一地的灰,蹦的十分带劲。
“母亲”窥湄有些惊喜的“这鱼如何得来的”
妇人指了指在一旁累得气喘吁吁的大橘猫“这只橘猫拖了一条十多斤的青鱼回家,半路没力气了,黑亮的天挠醒我,示意我跟着他走,我出门走了半里路,在一个草丛里发现这只青花鱼。”
那只大橘猫正在舔着自己的爪子,看窥湄与妇人都齐刷刷的看着自己,歪了歪脑袋,对着窥湄“喵呜”一声,却还有些力竭之状,久久没有直的起身子,只能顺着墙根,看着窥湄妇人,却眼中星光点点,极通人性。
妇人与窥湄的泪,瞬间流了下来。
时间一晃,十年过去了,忽然有一天,那只橘猫不见了,窥湄四处找了它可能藏匿的地点都未找到。
妇人看着四处疯狂寻找橘猫的窥湄幽幽一叹“傻孩子,它怎么会在你面前咽气呢”
“而我日后见过许多珍奇可爱的猫种,很多橘猫长势可爱,可它们也终究也不再是那只橘猫了。”
站在堂中的窥湄淡淡一笑“各位远道而来,窥湄本该倒履相迎,但是窥湄一对社稷无功,二对江山无益,现今虽榜上有名,却还未为圣上立下任何汗马功劳,实在有愧,窃不敢承受各位如此厚爱,收下贵重礼物,各位请回吧。”
人群听了这些话,开始意兴阑珊纷纷退下,窥湄转身再见那个牌位,眼角流下一滴泪来。
玉堂老作清修记,生死离别,这,便是第四苦罢。
那牌位忽然被一团光芒笼罩,窥湄只觉身体一阵轻盈,瞬间空间转移,便来到了第七层地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