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之后,赵青山又叮嘱了柴梁诸事宜,最后道:“文孝,老夫知你治《左传》,信奉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然储君之姿,文孝当已见之。老夫曾极不喜当初之贾清臣,以为此子杀伐太甚,一味阿附先帝,无人臣风骨。但为君上,太子能杀伐果断,然又体恤民间疾苦,古之圣君,莫过如此。元辅在时,曾与老夫言:‘文孝之才,更甚你我,必可承继新法传承。’老夫深以为然。”
柴梁淡淡一笑,道:“太傅放心,我见储君如此,心中亦十分高兴。想来,先帝大行前,必是得知太子为谁,才安心的写下传位诏书。先帝曾与今上言,太子极类朕。”
这话赵青山不大爱听,肃声道:“太子仁德,怎类先帝?”
柴梁心中哑然一笑,知道赵青山彻底被太子折服,他也不欲多辩什么,时间会证明一切。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真要摊上一个昏君,或是武王那种的……
那新党才真的要大祸临头。
柴梁拱手道:“太傅珍重,下官这就赴山东一行了。”
赵青山见之,缓缓颔首,又再三叮嘱道:“文孝,务要勤于王事啊!”
柴梁忍不住笑着点头,道:“太傅安心,此行并无大难之事。”
说罢,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
永宁坊,赵府。
赵青山与柴梁分别后,乘坐官轿而归。
他如今贵为内阁首辅,更为监国太子的太子太傅,礼绝百僚,就是对上亲王都不落下风。
一应待遇自然飙升。
也许正因为换了官轿,所以回家时竟未被人认出。
看着永宁坊自赵府门前一直排出街道转角老远依旧看不到尽头的车马骡轿队伍,看着门楼下汇聚着不知多少身着朱紫官袍的官员,再看看被围在中间的长子赵炜,赵青山面沉如水。
官轿在一些指责插队声中缓缓上前,直到距离正门还有一箭之地时,便彻底进不去了。
相比于他被贬出京时凄凉的场面,此刻之车水马龙,却更让赵青山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他自官轿中下来后,立刻引起了轰动。
原本聚集在赵府门楼下的无数高官或是京城名士大儒们,纷纷围上前来。
也有乖觉些的,边骂挡路的轿夫车夫,边指挥者挪移开道路,恭请元辅回家。
只是在无数寒暄声中,万众瞩目的赵青山,面色却愈发阴沉,目光也渐渐锋利逼人。
来客慢慢都闭上了嘴,想起眼前这位的脾性来,一个个不由头皮发麻。
赵青山长子赵炜似担心父亲太过得罪人,就想上前打个圆场,刚跪下要请安,就听老父森然之声传来:“跪着,我不叫你起来,便一直跪着。”
赵炜脸上虔孝的笑容登时凝固了……
赵青山却没再理他,也根本不考虑长子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再过几年,都能当祖父了。
他瞪着眼,扫过一众官员,缓缓开口道:“现在放衙了么?今日是休沐之日?平日里天天抱怨公务繁重,无暇睡觉,你们就这般操劳的?”
工部一官许自恃赵青山门生,赔笑道:“这不是特意来迎元辅归京么……”
“放屁!!”
赵青山当着上百官员之面,大爆粗口,怒声骂道:“一个个游手好闲,懒散成性,对公务敷衍了事,得过且过!我告诉你们,这种日子再不复所有。明日起,吏部官员全部开始京察,三个月为期,但凡办公拖延、滥竽充数靠蒙混过关的,一律罢黜!我大乾优容养士百年,最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人。”说着又往那一排正准备往门房登记礼单手持红簿的队伍一指,声音愈发严厉,道:“平日里天天抱怨俸禄太低,不够养家糊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名下的优免田太多了,还是贪污受贿了?把那些礼单都收起来,回头一个个查,看看他们哪来那么多银子!”
握了棵大艹的!
做官还有这么做的……
上门拜访的官员一个个唬的魂飞魄散不说,跪在地上的赵炜也都快掉下眼泪来。
这当官谁又能当一辈子?
就算能当一辈子,谁又能保证圣眷不衰?
一旦被天子厌弃,下场何其凄惨,宁则臣前车之鉴,难道很远么?
当年宁则臣当红时,场面比赵家大出一倍不止。
当时连宗室亲王都要给他家送礼。
可再看看现在,宁则臣的尸体放了那么久,还没下葬呢。
死后清冷不说,身旁连个家人都没有,就孤零零的陈尸在那。
宁则臣还好,只天子厌弃。
可按他老子这个做派,一旦圣眷衰退,连宁则臣都不如。
根本不用天子动手,今日在场的官员,就能把赵家从上到下撕碎了。
他老子可以不怕,可他真心胆战心惊啊!
而赵家门前的官员,再顾不得官身仪派了,一个个恨不得变成飞毛腿儿,要多快有多快的从这老杀坯跟前消失的远远的。
谁他娘的再登赵家门儿,谁就是大沙雕!!
等男客走的差不多了,赵青山目光又落在一众明显是官员堂客的车轿上,眉头愈发紧皱。
不过他没有再发作,对于儿孙的德性他信不过,但对老妻的操守,他还是信得过的。
这些事就交给她去办罢。
赵青山又看了眼面色煞白的赵炜,满是怒意的哼了声后,竟折身回到官轿上,过门不入,离开了永宁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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