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写字,能背书么?”他说道。
“能。”沈梁点头,张口背了弟子规,又把三字经也给背了。
沈若浦进而考他:“‘首孝悌,次见闻。’是何意?”
“就是说,为人者孝悌为首要事,而后才是增长见闻。”小胖子操着童音,张口就来。
沈若浦缓吸了口气,深深望着他。
他岂会不知道这些都是沈羲教出来的?
沈家子孙斤两他原本都有数,却没料到竟忽然出了个这么能耐的孙女!
他望着眼神慧黠沈梁,沉默起来。
沈羲端详半日,试着道:“老太爷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若浦撩眼看了下她:“看出来了?”
沈羲笑着点头。
他便就唔了声。端起杯子酝酿着,一看杯子里老得跟他差不多的茶叶,不由道:“就没好点的茶?”
“府里领的就是这些。好的我也买不起。”沈羲仍然笑微微。接着便跟丫鬟们使眼色,带着沈梁退下。
沈若浦皱着眉头抿了半口,然后捧道:“今儿上晌,韩阁老忽然把我传到了公事房。”
听到韩顿,沈羲也顿了顿。“他寻你做什么?”
“他问我,在审陈修的案子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处。”
沈羲微愕,问道:“那您怎么说的?”
“我说没有。”他道,“但实际上却并不是。
“陈修罪名虽然不算全冤,但有一部分证据确实有些蹊跷。
“也就是说,如果照实来断的话,陈修罪不致死。”
罪不致死?沈羲忽然想起刑场上陈修临死前那句话来,这么说,难道陈修真是被萧淮所诬了?
难怪他那么急着赶去大同,想来定是陈修部众在闹事了。
“那这事燕王知道吗?”她问道,“韩阁老打听这件事又做什么?”
“我就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燕王。因为我感觉,目前燕王也还不知道陈修的罪证有虚的。”
沈若浦忧心地道:“陈修是世子抓的,证据也都是他提供的,我原本以为这是燕王府的决定,但是前阵子我却听说大同又有军报传到兵部,说是大同有陈修的同党在闹事。
“如果燕王知道陈修被诬,或者说是燕王想杀陈修,那么西北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起反抗。
“所以我猜想,杀陈修是燕王世子个人的主意。韩阁老之所以问我,无非也是看到兵部的折子。
“这件事我若据实与燕王交代,那就得罪了世子,若是不说,回头燕王追究起来,我怎么办?”
这父子俩他谁都不能得罪,他们不但各有权力,关键还是血亲父子!
得罪谁都等于得罪了一双。
沈羲凝眉回想,那日在小胡同里,萧淮说回头打算寻沈若浦说话,还要替他记上一功,看来大约就是看在沈若浦装了糊涂,没曾在贺兰谆面前透露出来什么的份上了。
“你主意多,你来说说?”沈若浦望着她。
按说这些事不该跟她讲,但她见识已超出他的预料,且还稳重,左右也没有人放心商议,他便就且试试。
沈羲也不能张口就答。
倘若萧淮此去大同能捂得住这件事,那沈若浦便大可闭嘴。
倘若没这能力,就还是得跟燕王说。
不过从那日他边涮着羊肉边看着公文来看,他应该降服几个将领的能力还是有的吧?
要不然那当口,他涮的哪门子羊肉?
对了,他还有功夫刁难她来着,倘若没把握,他还会有这闲心?
这么想着,她便就说道:“我觉得不能说。”
沈若浦挑眉。
沈羲道:“您要是说了,害世子挨了骂,他那个人若记仇,回头整起您来,燕王还能替您出头不成?”
沈若浦眉头微蹙,点了点头。
这么说倒也有道理!
人家毕竟是父子,不说的话虽是有可能被燕王问责,可毕竟帮的也是他儿子,他也不可能为着个死了的参将真拿萧淮伏法。
何况陈修就罪不致死,也必定要在牢里度完此生,替他儿子办事,燕王也不可能真把他怎么着。
他心下稍安,站起来环视了这屋里两圈,再没有说什么,便就负手跨出了门去。
西北大营气候多风干燥。但每到夏季便雨水骤多。
萧淮在哗啦啦的雨声里拿帕子抹剑,屋角一柱沉水香缭缭绕绕,将军营里的肃穆消去了些许。
但屋里气氛仍是僵凝的。
屏风下捆了好几个黑衣武士,苏培芳跪在地下,顶着一头细密的汗,抬眼暗觑着上方,强壮的身躯已在微微颤抖。
“听说你打算明日进京?”
萧淮细擦着剑上花纹,微哑的语音慢条斯理。
“不!属下,属下并不想进京!”苏培芳急口否认,“属下要在大同坚守岗位!”
“哦?”萧淮扭过头,眯眼瞄了一瞄,“可我看到军报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的,难道我眼花了?
“可这几个人昨夜偷袭我,我看准了是七个,结果捉下来,好像也正不多不少。”
苏培芳口干舌燥,汗如雨下。
他们早就收到萧淮与贺兰谆要来大同的消息,昨日里见到他与从前一样,依然是那副寡言又没有什么做为的样子,他与其余两名参昨夜便谋划了这次突袭,打算替陈修报仇!
但没有想到,他们还根本来不及靠近他的床,七个人便全落入了他的埋伏里!
漆黑如墨的雨夜里他手上长剑如虹,隔着十来丈远正中同来的其中一名参将当胸!
如今他擦拭的,不过是那参将留在剑上的血罢了。
有了他们暗袭燕王世子这条罪,不管陈修他们有多大的冤屈他们也没法申了,他开始知道这寡言世子的厉害,厉害到让所有他们能想到的阴谋在他面前都成了笑话!
“世子,饶命!”他颤抖着伏在地板上。
萧淮垂眼睨着他,目光里的寒意深不见底。
“当年卫家包括妇孺在内的二十三口,在你们和陈修面前,也是这么伏地求饶的吧?”
苏培芳身形俱震,猛地抬起头来!
卫家?!
萧淮以剑支地,缓步半蹲在他面前,寒如冰窟的目光直击到他眼底:“现在,知道为什么要死了吗?”
苏培芳圆睁着双眼,已然脸如金纸!
噗地一声!
长剑已然没入胸膛,剑刃从他后背透出来,而血则顺着剑柄滴落成线,如同窗外的雨。
尸体轰然倒下。
萧淮拿帕子擦擦手背上的血渍,在侍官捧来的铜盆里净手:“拖出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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