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九章 不可说

    叶罡向白璋上人要求亲自见一见后者的侄儿。

    “按理说,这次我应该是要带他一道过来的。毕竟他才是经事人。”白璋上人非常歉意的婉拒道,“可是,不巧得很,他离开武关城后,发现自己要突破了,所以,连宗门都来不及回,直接在族中的禁地里闭了关。一年半载的,怕是不能出关。”

    又是“突破在即,闭关了”!叶罡真的是一点脾气也没有,暗地里磨了磨后槽牙,风淡云轻的摆手笑道:“那么,等他出关之后再说罢。”与这个“经事人”相比,他现在更关心的是,沈云的青木派现在是不是逃到润洲去了。

    白璋上人却是眉头轻颦。

    “还有事?”叶罡的耐心被消得差不多了。

    白璋上人知道他的脾性,所以,说话顾虑颇多,正在犹豫要不要再劝一劝。见叶罡不耐烦,显然是没把武关城的色目族邪修真当回事,反而打消了他的犹豫,再次劝道:“我们对色目族的这一类邪修知之甚少。而且,近年来,越来越多的色目族人涌入凡人界,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混入他们的邪修……”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叶罡再度摆手,粗鲁的打断道:“本座会尽快亲自去武关城一趟,察看实情。”

    白璋上人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料,叶罡翻了一下眼皮子,看向他,语重心长的说道:“白璋,攘外必先安内啊!本座为什么在凡人界,个中原因,你不会完全不知情罢?”

    白璋上人微怔:“我这次出来得急,还没来得及留意凡人界这边的各路消息。”刚刚才涌起的一点改观,立刻被叶罡的一句“攘外必先安内”拍了个粉碎。

    当年在运天演武堂的时候,叶罡也不止一次说过这等话。所以,沈云就出了事。

    收到噩耗时,他真的是万念惧灰,一刻也在演武堂里呆不下去了,遂找了个借口,遁回宗门。

    这回,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如今又只有叶罡才能揽起这摊子事,他真的不想走这一趟。

    哪知,又听到了这句话!

    都什么时候了,叶罡还心心念着要排除异已!

    修士同盟军有这样的一个掌舵者,他是该大哭呢,还是大哭!

    仙山,真的要完了!

    大家……自求多福罢!

    白璋上人已经懒得失望了。他直接起身,抱拳告辞:“我是山中野鹤,劳您亲见,已是叨扰之极。您贵人事忙。既是话已带到,我便不多叨扰了。”

    叶罡也没有打算要拉拢白璋上人。在演武堂的时候,他曾尝试拉拢过,然而,没有成功。在他看来,白璋上人是完全被沈云迷惑了。也就是沈云不到一年便出了事。若是让沈云在演武堂多呆上个三年两载,白璋上人指不定会被迷惑得完全沦为沈云的马前卒。

    而白璋上人听了他的暗示后,又是一副死气沉沉的鬼模样,倒让他完全打消了怀疑――看样子,这家伙说的全是实话,确实是久不闻世事,初来凡人界。要不怎么连沈云回到了凡人界这么劲爆的消息都不知道呢。

    他也没有打算在这两人中间当信使,遂笑了笑,起身相送。

    回到屋子里,他的脸上早已笑意全无,眼底更是跟结了寒冰一般的冷。轻轻一挥手,他轻声命令道:“去,盯着他。如有沈云的行踪,不得声张,立刻禀报本座。”

    “是。”

    不显眼的一个角落里应声起了一道疾风。有道黑影翻出半开的窗户里,眨眼没了影踪。

    也就是白璋这等白痴才会被沈云迷惑,以为沈云是真心与他们交好。殊不知沈云野心大着呢。人家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他们身后的家族,还有师门去的。所以,他就不信白璋来了凡人界,沈云会放过这个恢复联络的大好时机!

    盯死了白璋,说不定真的会有惊喜哦!

    叶罡吐出一口浊气,伸手去捏鼻梁。

    这几日被熏得七荤八素。现在,他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好消息来让自己舒缓舒缓。

    捏完鼻梁,感觉精神多了,他抬起双手来,慢慢的握成一双拳头,自言自语道:“希望这一次不会再扑空!”说罢,他精神抖擞的转过身去,走出门外,一连串的下令,“集合,起程,去武关城!”

    再说白璋上人离开后,还是控制不住细细琢磨叶罡的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这回,他又要安哪个呀?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他明明知道我这些年一直是避世不出……

    然而,将自己认得的人在心底里翻了个遍,他都不觉得这些人够叶罡正儿八经的“安内”。他们都不是沈云呐……

    想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个哆嗦,惊呼:“哎呀,我的天爷!”

    莫非是沈云回来了!

    如此一想,他哪里还有心思赶路!当即选了个僻静之处跳下白玉飞盘,“啪”的往身上打了道敛息符,再服下一枚易容丹。

    片刻之后,白璋上人变成了一个走街串巷的摇铃游医。

    将手里的铜铃摇得叮当作响,他很快的走出了大街里。走了十几步远,他看到路边有个凉面摊子。这会儿并不是饭点。摊主是个头发半白的瘦老头儿,坐在灶火后面,闲得只能打苍蝇。

    就是这里了!白璋上人呵呵一笑,走了过去,直接在唯一的小木桌旁坐下来,将手里的小铜铃轻轻放桌面上。

    “您来了!”不等他张口,摊主已经在炉火后面热忱的招呼上了,“吃凉面吗?”

    白璋上人笑道:“您这儿不是只有凉面吗?不吃凉面,还能吃什么?”

    摊主叹道:“还有面汤呢。说来不怕您笑话,小老儿卖了大半辈子的凉面,以前啊,这面汤都是白送的。可这些年,大伙儿上小老儿这儿来,都不兴吃凉面,只喝面汤了。小老儿一天到晚也卖不出两三碗凉面,倒是面汤要烧好几回。所以,面汤是送不起了,也只能收钱……唉,算是把传了好几辈的祖传手艺给糟蹋尽了。如今啊,小老儿是连死都不敢了,生怕两脚一蹬,咽了气之后,去下边见到祖宗们会挨打。”

    白璋上人笑不起来了。为什么凡人们连碗凉面都吃不起了,只能买碗面汤解馋?还不是拜他们这些所谓的仙官大人所赐!

    “今天走了老远的路,饿得很,快扛不住了。给我来碗凉面罢。”

    他其实早已不食人间烟火。但是,今天,他有了尝一尝凡人们吃不起的凉面的冲动。

    “好嘞!”摊主扬眉,枯瘦的脸变得神采飞扬起来,一边熟练的忙活着,一边问道,“您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吧?怕是没尝过小老儿的凉面。小老儿今天将一身的本事都拿出来,保管您今儿这钱掏得不后悔!”

    白璋上人此时喜欢的就是他这快言快语,笑眯眯的应道:“您还真说对了。我初到贵地。凉面也是头一回吃。”

    摊主更高兴了:“那我要给您少搁点我家祖传的酱料。不是从小吃到大的本地人,头一回吃我家的酱料,受不住那辣劲儿。只有吃惯了老客,才会觉得越辣越好呢。”

    “好啊。”白璋上人点了点头,迅速将话题往正轨上拉,“您是一直在这里摆摊卖凉面吗?”

    摊主又叹了一口气:“六岁那年去仙府衙门里验出来是个废物,小老儿就随我爹一起出摊了。差不多五十年了,小老儿一直在这里卖凉面……”象是忆起了很美好的事情,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甜笑,“您别小看了这碗凉面。凭着它,小老儿祖上也曾阔过。最鼎盛的时候,小老儿的太爷爷名下有两间面馆呢。太爷爷有两个儿子,百年之后,一个儿子得了一间面馆。没想到,以而成了祸根子。小老儿的爷爷和伯爷爷为了个正统,争得鸡飞狗跳。您看,这不是操蛋吗?兄弟不和,只会便宜了外姓人。这不,争到第五个年头上,两间面馆都败了。小老儿的伯爷爷这会儿是终于知道后悔了,又觉得没脸再见人,将太爷爷传下来的‘凉面王’的招牌送给小老儿的爷爷,带着一家老小背井离乡,再无音信。小老儿的爷爷却想着要争一口气,带着小老儿的爹留了下来,在这里摆摊卖凉面,一心想着要赚回祖业。是到死都没能如愿啊。小老儿的爹接过摊子后,彻底绝了赚回祖业的心思,跟小老儿说要是能凭着祖上的手艺,图个温饱便知足了。哪能想,到了小老儿这里,呵呵,小老儿连凉面都卖不成了,只能卖面汤。祖上争破头的‘凉面王’的招牌,小老儿已经是不好意思再扛出来了现世……哦,面好了,您请慢用!”

    白璋上人看着卖相颇佳的凉面,心里好不感慨:看,连个当街卖凉面的小小摊主都知道兄弟不和,会便宜了外姓人。但是,堂堂的修士同盟军的掌舵人却不知道啊!一门心思的只想着“攘外必先安内”!

    摊主见他只盯着凉面看,却迟迟不见举筷,顿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客官,可是这面不合您的心意?”

    白璋上人抬起脸来,看向他,轻轻摇头:“不是。是听了您的话,心底想起了一些往事……兄弟不和,会便宜了外姓人。这样的道理,不是人人都能象您一样的想得通透呢。”

    “原来是惹上了一样的祸根啊。”摊主颇为同情的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的往回走。

    白璋上人真不是奔着这碗用祖传手艺做的凉面来的。他的主要目的是打探消息。是以,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见状,将人喊住:“老伯,您看我初来乍到的,两眼一抹黑,不小心冲撞了谁,都不知道。您老慈心,能跟我说道说道么?”

    好吧,这番话,搁在十年前,打死他,也就不出来――不是说不出口,而是他从来没有这般跟人这般说过话。真不会说!

    是在沈云手底下做了将近一年的执事,耳濡目染,学来的一项新本事――将自己与对方摆在同一个层面上,才能顺畅而有效的沟通。

    当年,他负气回到宗门。师尊招他去询问原由,然而,等他说完,师尊看着他沉默片刻,不住的摇头:“看到现在的你,为师完全相信了你以前说的话。沈云……唉,太可惜喽!”接下来,没有责备他一个字,直接出面替他了结了运天演武堂那边之诸事。

    想到这里,白璋上人垂下眼眸,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竹筷。

    摊主本来就闲得慌,再者,这也是今天开摊以来第一个吃凉面的客人。托这位客人的福,今儿晚上,他能在菜粥里泡上半截杂面馒头了。所以,他欢快的转身回来,在小木桌旁的另一条长凳上坐下来,热忱的问道:“我们这儿管事的多着呢。白道的,黑的道,还有仙道的。您想从哪一个听起呢?”

    白璋上人笑道:“我一个走街串巷的游医哪里惊得动这些大老爷?您呀,就捡新近的最热闹的事情给我说说。我好跟旁人说话时留点心,莫要无端的招了祸事。”

    “这个啊,还真的一桩最要紧的事。”摊主飞快的四下里瞄了瞄,压低嗓音,探身过来,只用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但凡是‘青’、‘木’这两个字音的,都不可说。”说着,他用手在脖子这里飞快的比划了一下,“满大街都是在寻跟这两个字有关的人。所以,这两个字万万不能说。传出去,白道的,黑道的,还有仙道的,不论是被哪一道的听到了,都会死人的。”至于他为什么不怕,敢跟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说?呵呵,他都这把年纪了。大半身子埋在土里人,说的就是他啊。又是老光棍一个,真要是因此而被“咯嚓”了,倒也干净。

    白璋上人脸上现出来的是迷芒之色,心里已经狂喜:青木派!

    小小的青木派怎么可能令修士同盟军如此忌惮?

    只有一个可能,即,沈云没有出事,他回来了!

    所以,青木派才令叶罡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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