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尴尬的天师

  如果从湛蓝的天空俯瞰这天下,会发现宋国所处地域恰是这天下的中心。翻开百年前的地图,宋国只是九方雄主中最弱小、最名不副实的一员,是被群狼环伺着的小绵羊,只能小心翼翼的生存着,从来都不敢大声吭气。

  而如今的宋国,军中多的是可摧山拔林的精兵悍将,庙堂里最不缺的就是袖里乾坤大,运筹帷幄千里外的文士清臣。英雄之辈更是如深山中重千斤的大野猪般,虽不是遍地走,但也绝对不少。

  一百多年前那场旷日持久的九国争霸,让宋国从一个本在各方雄踞势力的夹缝中艰难生存的中原小国,步履艰险却也坚定的一步步踏成了现在的天下第一霸主。

  硬生生在天下这块地图画布的正中间,写出了个大到离谱的‘宋’字。

  汴京自古繁华,画布上的大宋近似一块大饼,而汴京城恰在这块大饼中心,是宋国建国三千多年唯一的都城,宋国历代的君王都不约而同的把都城建在这里,无论新君是有多么痛恨旧王朝,无论新君王登基后,是如何的大刀阔斧修改甚至是推倒重铸那些官制、银钱,不变的,都是汴京都城的身份,无人敢动刀斧的,唯有这汴京城四方城墙的一砖一瓦。

  这座如今占地有半个西凉国那么巨大,人口多达八百万户的汴京城,在世间人口中,有着天下之心的美称。

  开宝元年,建安帝赵统十六岁登基为帝,在其后的二十年,铁蹄踏尽八国诸侯,据传言,赵统骑着胯下的赤月马把八座皇宫溜达了个遍,每到一座金殿,赵统和其胯下的赤月马都会在龙椅上撒泡尿,然后潇洒离去。

  那一泡人尿和一泡马尿,让后来只能仰宋国鼻息的八国帝王,每每坐在龙椅上和殿下众臣议事时,仔细闻去是否还能闻到隐约的尿臊味就不得而知了。

  开宝二十三年三月初一,八国诸侯同至汴京,朝觐建安帝。

  那天的汴京城百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齐鸣,人人争在十六车道宽的天河大道上观看八国帝王愁眉苦脸的样子。

  据说那天,天河大道上行走着八国帝王的车驾,而围观的百姓却没有一人破口大骂那些曾经将他们和他们的宋国欺负至卑躬屈膝的帝王,只是沉默的看着那些缓慢而行的车驾。看着被建安帝强令必须撩开的车窗帘内,看着那八张帝王的脸,百姓们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

  那年,那天,汴京城以至宋国上下,都弥漫着一种叫做扬眉吐气的味道。

  据民间的传言,说这汴京城之所以没有哪个大宋国君敢施以刀兵,是因为始建国汴京城四方城墙刚落成时,曾天降祥瑞,无数天兵天将由东方而来,领头的是位金甲天将,此天将站在阵前,指着汴京城道:“望大宋君王日后当以保天下百姓安宁为己任!”然后所有天兵天将从四面八方直冲城墙,最后消失于城墙中,仿佛融进了汴京城刚建好的四方城墙中了。

  所以此后那四方城墙只有加固加高加厚的份,连一块砖都没掉过。

  虽然这个传说大宋朝廷并没有公开表示属实,但百姓们还是津津乐道、深信不疑。

  跋涉千里,从梁国草庐而来的一行人都是第一次来到汴梁城,惊叹于大宋京城的繁华,恐怕是其余六国的都城加一起也比不上的宏大繁荣。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站在城门前,仰头看着高高厚厚的城墙,

  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慨叹着。

  “二师兄,你可是答应过我,带我买宋国最好的胭脂的。”小师妹欢呼雀跃,两颊因兴奋而染上红晕,街道两旁的摊子对她很有吸引力,但她没有忘记早有耳闻的汴京秋兰坊胭脂。

  “我记得哦,为了小师弟,你整天就知道买胭脂水粉打扮自己,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事。”年轻男子无奈的摇摇头,但还是很宠溺的摸了摸小师妹的头。

  小师妹背着双手,笑道:“师父说啦,修行,在自己高兴的时候是最有效果的,所以我首先得让自己高兴啊。师父还说啦,女孩家的,整天练功也不好,把手练粗糙了不好看,我最近都感觉自己的手粗糙了很多……”说着,二八佳人抬起手噘着嘴看着自己的手…

  “好了好了,你高兴就好,高兴就好。”年轻男子懒得跟她缠夹不清。

  秋实客栈内。

  秦铁牛靠在柜台后,笑眯眯的看着说书人在简单搭起的台子上说书。

  “如今这宋国,再不是当年那个谦逊、勤勉,那个以礼闻名天下的衣冠上国礼仪之邦了,可惜、可惜…”嘴里说着可惜,可老头的表情却丝毫不显得可惜,使劲用牙撕扯着油腻的鸡腿,仿佛若不用心去对付这条鸡腿才是真正的可惜。坐在独属于他的说书小台子上,无视坐下众看客期待的神情,此时正是说书老头说书间隙吃鸡腿的时间。

  待老头吃完鸡腿,只见他那双站满油腻的枯手在衣角随便一擦,拿起醒木重重一拍,接着道出今日的结束语:“各位看官且听说,国,可无强兵悍马,但不可无礼无义呀…”

  “好、好…”看官听罢,纷纷鼓掌的同时也都慷慨解囊,掏出或多或少的银钱放进台上的竹篮里。

  这个说书老头在汴京城已经说了几十年的书,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从少年直说到如今耳顺之年,早已是汴京城人人皆知的名人。他说书,或许并没别人说的惊心动魄、精彩绝伦,也不会吊人胃口,但每每吃完一个鸡腿后的结束语都耐人寻味的很,是众人喜欢的一大特色。

  “这等妄论朝政之言,若是放在我们梁国,足可杀头。”一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轻摇纸扇,望着收拾完家伙什慢慢离开客栈的说书老头背影,面无表情的说。

  坐在书生对面的是个满面风尘的中年男子,脸色苍白,听了年轻男子的话,只是稍稍扯了扯嘴角,并不说话,目光投向窗外天空,似乎在思考什么。

  书生却是继续说道:“师叔,许多人说宋国御民宽松御官严苛,是朝政清明的典范。哼,可在我看来,御官严苛倒还说得过去,可御民宽松有什么好处?对愚民宽松的很了,是容易出刁民乱民的。”

  被称为师叔的中年男子终于转过头看了眼书生,干笑几声道:“若是宋国也像我梁国般,就凭你方才所言,现在恐怕已经被衙差带走了。”

  “哈哈…”书生洒然一笑,拱手道:“师叔教训的是。”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能让百姓过安稳日子,不让不均之事大行其道,至少在表面上做到相对公平,那还有谁愿意造反?造反干什么用?造反能过的比现在好吗?”中年男子声音有些沙哑,中气也不是很足,显然是受了内伤。

  书生见中年男子面色较之方才又苍白了些许,皱眉抬手往对方腕上一搭,片刻后担忧道:“师叔,我们还是赶快回草庐吧,这里的事暂时就别管了,交给下属们打理便是。”

  中年男子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他们是梁国草庐的人,此番来京城,没得到丝毫有用的消息。被书生称为师叔的中年男子,是草庐的十二小天师之一的人物,孟雁归。在汴京城内,秋境的孟雁归却受了重伤。而那个书生,是比他小一辈的草庐弟子,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卫进。

  草庐是世间道门的老家,据说是两千年前道门老祖张道陵张天师亲手所筑,而今已是天下道门信徒心之向往的圣地。天下的大天师大都出自草庐,北梁能在大宋铁蹄下存活下来与草庐也有很大关系。

  “等你师弟师妹他们来,交接一下,咱们就回去。”孟雁归喝口酒,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他们这批人是几个月前就来到汴京城的,如今他受了重伤,不宜久留,今日,他们是按照约定,在此等候草庐第二批来此的人。听他的师父说,第二批来的都是青年弟子,而且此行目的只是考察观摩青天阁的考试,所以这第二批人可以大摇大摆,不用像带着任务的他们这样躲躲藏藏。

  不一会儿,孟雁归看到了从门外走进来的一行人。

  “师叔好,大师兄好。”几人拱了拱手,坐下。

  “师叔,你受伤了?”小师妹韩灵儿抓着孟雁归的衣袖,一直开朗的笑容变成了担忧。

  “小伤,不碍事的,灵儿放心。”孟雁归笑着安慰道,给韩灵儿倒杯水:“灵儿累不累?你的小师弟可是想煞你了啊。”

  韩灵儿脸又红了,嗔道:“师叔又乱说了…”

  众人都是笑。

  寒暄几句后,号称草庐年轻一辈中最英俊的二师兄冯霄霆道:“师叔与大师兄还是尽快回草庐吧,省的夜长梦多,师叔这伤需要好好休养。”

  大师兄卫进道:“我们今日便走,你们在这里要多加小心,万不可惹事,这汴京城内高手众多…若不是…”说到这卫进瞥了眼师叔,没再说下去。

  孟雁归苦笑道:“若不是他们手下留情放我一马,恐怕你们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为何?”韩灵儿好奇道。

  “小师妹!”大师兄卫进有些生气,瞪了瞪韩灵儿。

  “无妨。”孟雁归摆摆手,对韩灵儿道:“我去青天阁藏书处找书,被青天阁的人发现,本来我是必死无疑,那些人却说‘藏书处杀人,不祥,我这才得以逃脱。’”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草庐十二小天师之一的孟雁归、秋境的修行者,如此修为的大人物,居然在青天阁有此遭遇。

  孟雁归见气氛有些不好,呵呵笑道:“你们的师叔也没这么弱,当日我遇上的是他们修行院的教习,还是两个,都是秋境的。一对一的话,我不怵,但是两个打一个,我怎能招架的住。我当时嘲笑他们以多打少算不得英雄好汉,他们却振振有词‘能赢就是英雄好汉,你有本事也多找点人来便是’,哈哈,没想到这宋国为人师表者说起狡理来脸都不红。”

  众徒弟这才能接受,韩灵儿笑道:“以多欺少,如此看来这青天阁也不怎么样嘛…”

  交待一番后,师叔孟雁归和大师兄卫进告别众人,踏上了回梁国草庐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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