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怕什么戒律清规

    豫州自古便是中原腹地,嵩阳城又是豫州的腹地,嵩山恰又在嵩阳城的腹地。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茂密丛林又恰在嵩山的腹地。

    少林寺得到王重阳入秋境的消息,是在十五日后。

    一位京城来嵩阳城公干的礼部官员,将这个消息带到了少林。这个官员来少林寺敬香,与一个相熟的和尚闲聊时提到的,和尚又赶忙将此消息禀告给方丈以及师叔师伯。

    智通法师作为少林寺除方丈外地位最高的高僧,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对身边的夫子二弟子凌云道:“你与武当那王重阳有交情吗?”

    凌云拱手答道:“见过几次,彼此认识,但不熟悉。”

    智通笑道:“我猜也是,你啊,过于教条了,性子不适合道门那套,倒跟我们禅宗挺合得来。”

    凌云不置可否,也不说话。过了片刻,又道:“不过我倒是很想与他比试比试。”

    智通老和尚哈哈大笑,想到第一次与王重阳见面时的场景,那还是七八年前,他带着才八九岁的觉远行走天下,路过武当,便上山想看望看望当时尚未离世的老掌教。

    当时才十几岁的王重阳撅着屁股在琼台观前看蚂蚁搬家。瞧见智通来,赶忙上前道:“老秃…老方丈从何而来?”

    “少林寺。”觉远一本正经,甚至有点生气,那王重阳差点就说了个无礼至极的词。从脸上的表情看来,觉远倒是显得更年长些,但事实上觉远比王重阳小七八岁。

    王重阳一惊,赶忙跑进观里找找师父师兄们。

    智通老和尚当然不在意那声未说出来的‘老秃驴’,小孩子嘛,童言无忌。

    在武当山待了好几天,智通老和尚觉得这个小师弟王重阳天生一颗道心,虽然有些顽皮,但小小年纪就已能看破很多事。譬如那些敬香的香客,捐个一文两文功德钱,他也不住道谢,跟对那些个捐几百两的态度完全一样。搞的那些捐几百两的香客疑神疑鬼,总觉得别人是不是捐了几千两。

    虽然武当也不靠这功德钱为生,但钱这东西,总是多多益善,就像少林寺,有了香火钱,才能做更多事,才能广开佛堂,多与民众讲经论佛,才能多度众生啊。

    王重阳与凌云的秉性相比,几乎是相反的。凌云想与王重阳交流比试,是正常的,但王重阳拒绝比试,也是正常的。

    在少林寺的这段时间,凌云每日与智通同吃同住。说实话,智通是很喜欢凌云的。凌云身上那份以天下为己任的气度,与佛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殊途同归。

    今日得知王重阳入秋境,智通颇为欣慰,这个被情字耽误了十几年的小道士,如今真是想开了吗?几年前,听说那个误他道心的女子成亲时,王重阳差点掉境,若不是如今的掌教大师兄竭力替他维持,恐怕王重阳现在就得在春境回夏境的路上努力了。

    凌云忽然说道:“王重阳比我强。”

    智通奇道:“何以见得?”

    凌云道:“上回相见,他恐怕尚且与我不分高下,如今他又升秋境,而我这几年,却没有提升。”

    智通摸摸自己的光头,叹道:“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两人说话间,少林寺吃午饭的钟声响起。

    吃过午饭,智通带凌云来到达摩祖师当年面壁的洞穴。达摩祖师在此面壁十年,一朝顿悟成佛。

    这座照影壁并没闲置,此后,很多被罚或自来面壁的少林僧人不计其数。上回使用,是几个月前的觉远。因为擅自去天龙寺挑战,所以被方丈罚面壁几个月。

    凌云早就与智通谈论过面壁之事,出身书院的他自然是不认同面壁之举,因为面壁期间什么都不做,连吃的喝的都要别人送来。这不符合儒家有为务本之根本。

    智通指着照影壁说道:“凌云,达摩祖师的功绩自不必赘言,你说面壁是浪费光阴,可若没有这十年,达摩后来也成不了普度众生的祖师吧。”

    凌云拱手道:“若达摩祖师能用这十年去度一二人,或许也能有后来的成就,或许在这期间,亦能顿悟。”

    智通笑着摇摇头:“无论儒道释还是百家,其实说到底,还是修心二字。儒家读书修心,道门治病救人修心,佛门苦行修行。这桩桩件件说来,任何修行法门只不过都是手段而已,修心才是目的啊。”

    凌云凝思片刻,拱手道:“弟子明白了。”

    智通摆手道:“你还未明白,咱们不急,慢慢来。哎,你中午吃饱了吗,咱们去镇上喝几杯?”

    凌云点头:“好。”

    说罢,两人便往山下走去。智通法师抬头望望,仿佛看见镇上的鸡鸭酒肉正在向他这个老和尚招手。

    少林寺名声在外,来此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所以这嵩阳城里,好的酒楼自然是不缺的。毕竟有很多来此拜真武大帝的香客,都是非富即贵的。

    智通和凌云两人已经在酒馆里吃喝了一个多时辰。

    智通法师自小出身贫苦,吃不起什么好东西,后来又做了和尚,修成得道高僧前,不敢逾越寺规,更是滴酒点肉都不沾。后来,用住持方丈的话说,就是得成小道后,他就开始了吃肉喝酒。不过这么多年来,他身上最多时也就只有一两银子,所以他都是蹭吃蹭喝。这回,身边跟了个不缺银子的凌云,他自然是不肯放过的。

    凌云家世显赫,是汴京城最一流的豪门大户,银子银票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而已。

    凌云与智通相对而坐,满桌子的鱼肉,智通依旧在大吃特吃,而凌云已经吃饱了,正在慢慢品茶。

    智通满嘴肉,吐字不清道:“呃…凌云啊,你把自己管的这么严,不累吗?”

    凌云摇摇头。

    凌云酒也喝肉也吃,不管什么山珍海味,他都吃。但他有个特点,从不贪多。酒,只喝三小杯,肉,只吃三筷头。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里钻的,任何好吃的,到他碗里,他都只吃三筷。从来都是只吃七分饱。

    所以这对临时的师徒,在饮食上的习惯是完全相反的。凌云与觉远总是絮絮叨叨的说智通不同,他从不置喙智通的大吃大喝,连一句‘这样不好’都不说。所以这段时间智通感觉自己解放了,再也不用听觉远在耳边不停的叨叨,真是一件很愉悦的事啊。

    不过智通经常说凌云,几乎每次凌云付账请智通吃喝时,智通都要摇头惋惜说句:“你这样太累了。”

    累不累凌云心里清楚,但智通看着都累。

    “你迟早把自己憋死。”智通干掉一杯酒,嘴里叼着快红烧肉,瞥见窗外路过的一位在这冬日也衣着清凉的美女,赶忙用油腻的手把凌云的头掰过来:“快看美女!”

    凌云无奈,只得顺着智通手指方向,看了看那女子。

    “咱们嵩阳城里,美女还是很多的,我常与觉远在城里转悠,觉远虽不愿意,但我这个当师父的说话,他不敢不听。其实他不知道,我带他看美女,是对他的一种考验,是一种修炼。”智通翻了翻面前那个盛鱼的盘子,已经被他吃完,只剩满盘鱼刺。这盘鲈鱼其实烧的不怎么样,没有青天阁里的鱼味道正。

    智通自言自语间,只见那个衣着清凉的女子居然走进了酒楼里。

    大冬天的,那女子上面是棉袄,下面却穿了个到小腿的红裙。白皙的小腿肚子露在外面,让人看了都觉得冷。

    智通方才只顾着瞧那腿,待那女子走进店,瞧清脸后,智通大惊:“哎哟,忘得一干二净。”说罢,赶忙把头埋桌子上,装作酒喝多了。

    凌云正奇怪,只见那女子蹬着皮靴大踏步朝他们这桌走来,边走边道:“智通法师,别装了,我方才还见你精神的很!”

    那女子最多十七八岁,容貌虽不算极美,但胜在青春洋溢肤白似雪,脸颊腾起两朵红艳艳的,转过头看着凌云,气鼓鼓道:“你就是青天阁夫子的那个二弟子凌云吗?”

    凌云点点头,眼睛只在女子脸上稍作停留,便挪开了:“正是。”心想,书院与少林寺为赵元佐打的那个赌,现在已是人尽皆知,这女子看来大概是识得智通法师,却不知与智通法师有何过节。

    “你也是,明知智通大师是佛门高僧,却还陪他在此吃肉喝酒!”那女子责怪凌云一番,俯身摇了摇智通的胳膊,见智通还在那装醉,咬牙道:“智通法师你若再装样,我就去告诉方丈,说你在山下偷吃酒肉!”

    “别别别...”智通法师赶忙坐起来,满脸堆笑的看着女子道:“小月,胭脂我已经买过了,可忘带回来,丢在觉远那了。”

    少女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呢,你肯定是忘了买,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把我交待的事放在心上,不行,我现在就去方丈那告你状!让方丈狠狠责罚你!”说罢便转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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