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妖刀现世(下)

  两万多人一口中气十足的呐喊,被王艾半空滑翔中突然展现的绝对不正规,但充满想象力的破门动作给生生了憋了回去,少部分体格好的看球落在球门线内了,马上想接着喊一句,刚一张嘴,肺脏惨烈的提醒他:没气啦!于是赶紧倒两口气。

  在辽阳电视台现场采音设备中,清晰的录制下了全场上的:“漂……喔呃……咳咳咳”的整齐划一、洪亮如雷的声音。

  看台上的王洪礼叫王艾给惊的一口烟憋肚子里,烟卷都不知道喷哪去了,这会儿唐尧东和副局长一起帮他顺着胸口,王洪礼嘴里还念念有词:“诶,诶,诶卧槽!”

  球场上静了五秒,紧接着跟开锅了似的,全场两万多粗的、细的、憨的、直的、大的、小的、年轻的、年老的声音一起爆发出来,震的看台都簌簌作响:“诶(呀)卧槽!!!”

  然后,全场观众仿佛被自己和这两万多人的心心相印给吓了一跳,也可能是觉得当着一帮高中孩子面喊粗话有点尴尬,尤其是其中许多还是孩子家长,更有很体面的教育局、体育局的领导,所有观众都像被掐住脖子了一样沉默了两秒。之后猛然想起来之前要喊没喊的……

  “漂亮!!”两万多观众憋足了劲,终于完成了这个喝彩,也一扫“诶卧槽”的尴尬,这更高分贝的齐声呐喊,冲出体育场,扩散到天空上、球场外,引的路过的路人、居民楼的居民、工厂上班的工人齐齐扭头向球场看,紧接着掌声如雷鸣一般扑向球场中央。

  进了球的王艾脑子有点蒙,尽管这个动作是临时起意,但也是平时自己练球时候练习过的,设想过这种情况的,但真的进了球,还是让王艾有些愣神。自己真的进球了?在正式比赛中进球了?

  在场边观众们被一波三折给憋的反复倒气,终于平缓了,齐齐用最大力气呐喊出“漂亮”的时候,两支球队就像被暂停了以后重新播放的画面。

  笑容爬上了王艾稚嫩的面孔。

  “啊!”压抑不住兴奋的尖锐童声撕破云霄。

  王艾向后伸直双臂,仰着头,向场边跑去。沿途所有的观众都起立鼓掌,一个个面孔通红,表情狰狞,轰隆隆的也不知道他们喊的是什么。王艾可不知道刚才他的飘逸潇洒的非主流射门差点没把观众给憋死。

  即便是再冷静的人也被这狂热的气氛带动起来。

  球员们愣神了片刻,随着王艾的尖叫奔跑,也高声叫着冲向王艾。

  这个年代还没有形成把破门球员按在地上摩擦的恶习,大家就是冲上前拍拍肩膀、拍拍脑袋什么的,连拥抱都很少,这年头的中国人还是比较羞涩的。

  然后,在全场观众的注目里,王艾就被人肉森林淹没了,就看见一圈黑头发、大长腿,王艾已经没了。

  人群中王艾一个劲挣扎:“别拍我脑袋……别揪我耳朵……诶,你不三职高的吗,你混进来干什么?”

  裁判吹着哨分开了众人,还没踢完呢,路过王艾身边的时候特意弯腰,大拇指用力的竖起来:“孩子,要不我现在是裁判,我也得拍拍你,真漂亮!好了,接着踢,你还有好几场比赛呢,希望你还能有更漂亮的破门!”

  王艾回应了一个笑脸。

  接下来的比赛中王艾却没有再次攻击球门,尽管他从对方球员的眼神里并没有看到怒火,本来就有实力差距,三职高就想来混一套球员装备而已。但是王艾仍旧没有冒险,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漂亮的破门会极大的激发本队球员的士气,但也会极大的打击对方的球员信心,个别脾气暴躁的球员会因此而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比如……故意伤人。

  多少球场天才都因为对手的故意伤人而黯然落幕。王艾可不想在自己的职业生涯尚未开始时候就结束。那剩下来的人生就没有挑战,也没有趣味了。在两匹马有气无力的时候喂一把草,然后坐在马车上让他们带着自己飞,到处讲演兜售自己的所谓成功学,王艾自我评估,真要那样,自己一定会干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找刺激。

  王艾把接下来的精力都用在了更加精准的传接球尤其是撕破对手防线的调度、直传方面。马东被王艾激励起了进球欲望,连踢带顶,半场球下来又进了六个。全场比赛三职高叫一高中打了一个8:1。

  散场的时候,王洪礼特意管副局长要了一份赛程表,没有接受本地官员的招待,直接回了沈阳。他要好好再看看这场比赛,也顺便和同样赋闲的几位朋友分享一下。

  张引和李铁顺着人流走出赛场,这个时候他们都是默默无闻。张引沉着脸走着,李铁在一边手舞足蹈,突然,张引幽幽的问了一句:“小铁,那个动作你能做出来吗?”

  李铁僵了一下摸摸脑袋,顺嘴一口气吹飞眼前的长发:“老爸,我是踢后腰的。”

  张引摇摇头:“大羽呢?这两年我没见着他。”

  李铁琢磨了一下:“如果大羽认真的练练,还是能做出来的。”

  张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晚了,这样的动作一定是平时有基础,尤其是那个空中转身。前一下双脚夹球你们都能做,但像这孩子做的那么轻松、潇洒、准确就很难了,而如果加上这个空中转身,甩球射门……啧啧,这特么怎么练的,谁教的?虽然能看出来这是灵光一现,但一定有技术基础。否则……这技术难度太大了。你们现在再想练这样的动作已经不可能了,身体负担太大,承受不了。即便勉强练了,比赛中也拿不出来,拿出来也得变形,虽然这技术没有太大的实用性,但偶然一次就能改变比赛结果。更可怕的是,从这个动作能看出来这孩子在门前攻击的多样性,这一点才是让防守球员防不胜防的。”

  李铁凝重的点点头。

  张引出门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叹息一声:“浑身上下都是灵气的好料子啊!”

  当晚,唐尧东陪着王洪礼回到了沈阳家中,匆匆吃过晚饭,两人打开录像机,把从辽阳带回来的录像带塞进去,一边晕着小酒一边看着。不大会,大连顺发领队马林推门进来了。马林是中国八十年代的主力前锋,和九十年代的郝海东地位相似。他和唐尧东既是队友,也是好友,同时也都是王洪礼的弟子,在执教生涯刚开始的这两年,都受到过王洪礼不少的指点。

  今天马林回沈阳办事,听大院里的人说唐尧东在师傅这,就来凑个热闹。

  一进屋见两人都喝上了,也没客气,跟师娘朱指导打了个招呼,拿过杯子自己倒酒,边喝边瞅了一会儿电视屏幕,随意的道:“这业余比赛你俩看的这么热闹。”

  王洪礼、唐尧东两人诡异的瞅了一眼马林,把马林瞅的浑身发毛。马林挠挠下巴,刚想说啥,人家俩人又转头看录像。

  马林也不吭声了,知道这录像肯定有玄机。果然,下半场换人后,本来平淡无奇的比赛陡然生出了波澜。

  这会刚喝了三两的马林眼神越发敏锐,忍不住道:“这有点意思啊!诶诶,这球怎么传出来的?”

  现场拍摄的记者经验有限,基本是追着球跑镜头,球在王艾脚下一下就过渡掉了,所以镜头很少停留在王艾这里。这会马林就觉得屏幕小了,看不清楚,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一边歪,抻脖子。

  等到镜头多次扫过王艾的时候,马林才注意到球场攻击节奏变化的来源,指着屏幕用胳膊肘碰碰唐尧东:“尧东,这孩子哪的?这挺像我啊。”

  王洪礼、唐尧东俩人又没吭声,更加诡异的瞅了一眼马林,唐尧东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马林脑袋来回摆,在俩人脸上扫来扫去:“什么、什么意思你俩?师傅、尧东,你俩这怎么了?”

  王洪礼一脸的迷之微笑,唐尧东咳嗽一声:“你慢慢看。”

  不大会,就到了王艾双腿夹球躲过滑铲,空中滑翔转身甩球破门的一幕。王洪礼特意用遥控器按了暂停,倒回来,减速放,如此三遍。

  烟头烫手,马林一激灵,指着屏幕:“这假的吧?人能做出来这种动作吗?”

  转身冲里屋喊:“朱指导、朱指导,师娘,你快来。”

  辽宁乒乓球功勋女教练朱指导走过来:“干什么呀,大呼小叫的,多大了还没个定性。”

  马林嘿嘿一笑:“师娘,你见多识广,你看看这个球员动作。”

  朱指导定睛瞅了一遍,点点头,“这孩子的身体灵活性是够强的,这种动作难度不小,尤其是足球场上形势万变,下意识的来做就更难了。我想,体操队、跳水队的孩子做这个动作应该是比较轻松的,但下意识的来做并且还能成功破门就很难说了。而且你看,这个动作很有观赏性,做的很轻松,并不狼狈,你看他落地,很稳,说明他对这个动作举重若轻。所以整个动作虽然跳的不高,但肢体舒展,非常飘逸潇洒。”

  “小马啊,你也是将来要当教练的人,我和小唐分析了一下午,现在和你说说,这个孩子最大的价值不是个人破门,而是在球队中的战术价值。”王洪礼招招手。

  师徒三人一边喝着酒、吃着菜,一边看着录像,一边仔细的分析交流。直到晚上十点,三人都已熏熏然。马林站起身,望着窗外已经西斜的上玄月,沉默了好一会儿。

  转过头对两人道:“这孩子在前场的作用不可替代,战术价值太大了,我们踢球那会国家队里没有一个这样的人,要勉强说,王惠良差不多,但王惠良没有给球队带来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上下半场简直就是两个队。可惜这孩子太小,要是再大个五六岁,我非得跟戚指导建议召他入国家队不可。别的不用,就下半场上场后来这么一下子,谁碰上谁傻眼,谁也适应不了这么剧烈的变化。整个球队就像是,像是倚天剑屠龙刀一样锋利。”

  唐尧东静静的听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仰头靠在沙发上叹口气:“我在日本三年,听说过不少日本的神兵利器的故事。感觉这种变化不像是单纯的锋利,更带有一些令对手无法预料的手段。我今天设想过如果当时我是他的对手或者是对手的教练的话,我一定能察觉到,他一上场就带来一种莫名的东西,一种妖异的气质,难以捉摸却充满危险。你能感觉到他对你的威胁,但你不知道他从哪威胁你,这就太凶狠了!宝剑再锋利,我可以拿盾牌,穿盔甲,但要是一柄浑身上下都缠绕着诅咒的妖刀……嘶!”

  唐尧东浑身打个冷战。

  王洪礼把最后一颗花生米扔进嘴巴,一口闷掉了杯里的残酒,大手一挥:“今天先这样,三天后我再去一趟。你俩有空也去,没看懂就多看看,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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