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修) 1/2

朱南羡从马上一跃而下,将左谦扶了扶,问:“怎么样了?”

左谦道:“回殿下,柳大人已命巡城御史在朱雀巷东西两面设下禁障,逐一排查,覃指挥使亦派人自南巷口疏散人群,末将已分派兵马,尽力配合。”

他不敢邀功,若不是廷议过后,柳朝明率先请命,令巡城史与兵马司自东西二城开道设禁,金吾卫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便赶到朱雀巷。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道:“辛苦了。”

他的眼里仿佛淬了星辰,微一展颜,器宇轩昂得很。

左谦抱拳谢礼,转身问覃照林:“覃指挥使,礼部几位大人可还安好?”

躲在茶坊里吃了一晌茶,已不能再好了,覃照林想。

转而又想到苏晋,虽说区区知事,不值一提,可他方才被江主事点了醒,猜想苏晋约莫有来头,眼前林立着一干子官阶压死人的大员,也不知谁才是苏知事背后那位。

他一大老粗,心里想什么,脸上写什么。

左谦喝道:“把话往明白里说,别吐一半,咽一半。”

“是。”覃照林连忙道:“禀殿下,禀御史大人,禀左将军,礼部几位大人虽好着,但是应天府衙门的苏知事早先过来帮忙,眼下还陷在人群里头没出来。”

话音落,四周竟似乎安静了些许。

覃照林微微抬起眼皮,觑了觑各位大人的神色,柳朝明惯常冷着一张脸,这便算了,朱南羡虽贵为殿下,却是个出了名好伺候的主儿,可这一看,眉梢眼底哪里还找得出一丝和气。

左谦恍然忆起四年前,十三殿下大闹吏部,好像就是为一个姓苏的,心思急转,问道:“可唤作苏时雨?”

覃照林茫然道:“啥?”

柳朝明立在一旁,忽然开口道:“苏晋,时雨是他的字。”

覃照林呆了一呆,忙道:“对,对,正是苏晋。”

心底有一股晦气油然而生。

苏晋这厮究竟什么来头?连金吾卫的头儿与左都御史都晓得他的小字?

朱南羡忽问道:“他去了多久了?”

覃照林道:“回殿下,已去了两个时辰。”说着,一头砸在地上,险些磕出个坑,“禀殿下,禀御史大人,属下知错了,属下这就去找苏知事,等把人找着了,再把俺脑袋割下来给知事大人当球耍。”

却没人再理他。

那头左谦已下令金吾卫列长龙阵,二人成排,执矛开道,将朱雀巷拥挤的人潮强行撕出一道口子。

不多时,有小兵来报,说找着人了。

朱南羡看柳朝明一眼,微一点头,大步流星地朝朱雀巷迈去,然而只堪堪走了几步便顿住了。

长巷深长,金吾卫分列两侧,尽头处跌跌撞撞走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她右手边还悬着一把长刀,隔得远,看不清是握是提,却无力地拖着,刀锋履地,发出尖锐的刺响。

日暮前的晖色异常浓烈,淬了金子一般兜头浇下。

苏晋的心里却浮起稠密的云,雷声轰隆过境,洋洋洒洒下得不是雨,是冰粒子。

金吾卫从她手里接过许元喆的一瞬间,她便觉得完了。

到底还是惊动了亲军,惊动了圣上。

三十年前,前朝大乱,各方势力并起,朱景元兵马中原,立随为国,景元为年号;十二年前,景元帝以谋逆罪、勾结前朝乱党之罪,诛杀功臣,将北都旧址付之一炬,牵连北地数万人,北方仕子才人因此零落,每逢科举,高中者寥寥无几。

而今天下虽定,却因一场科考,揭起北方仕子的旧伤疤。

且不论今年春闱到底有没有人舞弊,以朱景元屠戮成性的做派,想收复天下人心,这回又该杀多少人?

苏晋一时有些自责,想到张石山柳朝明将重任交到她肩上,她却有辱其命,恨自己没能早作准备,竟让孙印德将衙门的衙差都带走,如果昨晚警醒些就好了,又何至于拼了命挽回仍是功亏一篑?

可是,再给自己百余衙差,又有什么用呢?

苏晋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

谁能料到一场南北之差的科考案竟能闹到今日这种地步?她不过一从八品知事,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便是豁出性命,也不过将自己搭进去,又能扭转什么乾坤?

罢了罢了,是她脑子进水,才妄图将社稷祸福扛在己身,谁生谁死于她何干?权当自己的良心已让狗吃了,图个轻松痛快。

有金吾卫上前来搀她,苏晋摆了摆手,避让开来。

她径自走到柳朝明跟前,跌跌撞撞跪下,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咳出一口血来。

也不知是身上的伤所致,还是心绪百转逼出来的。

苏晋抬起袖口,抹了一把嘴角:“虽尽全力,有负所托,大人要罚,便罚吧。”

柳朝明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脸色苍白,嘴角的血是乌色,大约内腑有伤。右手虎口已震裂,想是没力气握刀,才将刀柄绑在了手上。左臂被人划了一刀,衣袖是裂开的,里头的衣衫已被血染红,其余还有多少伤不知道,所幸身上的血不全然是她的,大约还有被她砍伤的人。

柳朝明淡淡道:“杖责二十,罚俸三年,你选一个。”

苏晋垂眸笑了一声:“打板子吧,饿死是小,失节事大,下官小小知事,罚三年俸禄,该揭不开锅了。”

居然还有力气说笑,大约死不了。

柳朝明“嗯”了一声:“二十板子记下了,改日上都察院来领,先去找大夫把伤瞧好,省得旁人说我都察院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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