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章 1/3

苏晋步到堂中, 撩袍与柳朝明拜下:“大人, 下官是来向您请罪的。”她一顿道,“下官枉顾刑律, 尚未审讯,先对孙印德动了刑。”

柳朝明淡淡道:“还有呢?”

苏晋沉默一下, 再次朝他拜下:“还有……下官想让他改供状,隐瞒证据。”

堂上三人都没甚么声响,苏晋抬眼一看, 赵衍与钱三儿已埋下头吃茶去了。

柳朝明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接着说。”

苏晋应了声“是”,迟疑了一下:“其实之前已与大人提过了, 下官觉得这案子背后,像是还藏着些甚么。有人……想让下官尽快查明白这案子。倘若将工部尚书侍郎全然拉下马, 极可能中计。且四品以上大员虽由皇上钦点, 却由吏部推荐名额, 七王盯着工部这块肥肉已久, 下官怕他安插进自己人马。久而久之, 岂非又是另一个贪墨成风,官官相护的工部?”

赵衍听到这里,将茶碗盖一合,想了想道:“曾友谅是七殿下的人。照你的意思,是七殿下想让你查清这案子, 好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工部?”

苏晋道:“下官不知, 一开始觉得是, 后来又觉得不像是。”

柳朝明安静地看着她,良久,道了句:“你起身回话。”

苏晋应了,站起身续道:“工部的刘尚书其实是个颇会作为的人,且他的嫡女正是十四殿下的王妃。所以下官想,将状子上刘尚书的罪名暂且抹去,依然留他在工部,到那时,即便七王安插进人来,两头互相牵制,反而起监察作用,短时间内,必然不会再出卖放工匠,贪墨受贿之事。”

赵衍听到这里,思量了一阵,摇头道:“不妥,都不是好鸟,届时这两头同流合污还好说,就怕闹得不可开交,七殿下那头的人参你一本,说你包庇刘尚书,这不是引火烧身么?”

苏晋道:“这个只是权益之计,现在是紧要关头,若此事动静闹得太大,下官担心会动摇根本。”

她这话说得言辞模糊,但上头三人都是人精,无一不听得明白。

所谓紧要关头,正是新旧皇权交替之时——景元帝病重,朱悯达即将登基,各皇储皆对帝位虎视眈眈,倘若在这个时候都察院一连弹劾三,九,十四三位皇子,将工部连根拔起,那么宫中格局势必因此改变,倘若被有心人利用,不知会闹出甚么样的事。

苏晋接着道:“自然,弹劾以后,查仍是要继续查的。”她垂眸抿了抿唇,似乎难以启齿,“下官会让人将刘尚书贪墨的罪证归于一处,等时局稳定再拿出来,到那时……就把过错推到孙印德身上,说他受了刘尚书好处,私藏罪证,反正死无对证。”

这正是宫前殿一案中,柳朝明教她的。

在这乱局之中,哪怕身为棋子,也要有执棋人之心,利用好手中筹码,才能走出最恰合时宜的一步。

苏晋学以致用。

钱三儿“嗤”地笑了一声:“怕是到时孙印德的棺材板都要摁不住了。”

赵衍觉得苏晋的提议有些犯险,但非常时期非常手腕,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左右都察院当家做主的又不是他,端起茶来啜了小口,去看柳朝明的脸色。

柳朝明脸上甚么神色都没有,过了会儿,莫名问了句:“你近日诗歌集看多了?”

苏晋不解。

柳朝明清冷地注视着她。

上次找他要翟迪,先笔墨伺候问一句过得好不好;这回分明是要隐瞒证据改供状,先跪地领个刑讯出错的轻巧罪。

柳朝明淡淡道:“日后有事直说,不必先起个兴。”

赵衍与钱三儿听了这话俱是笑出声。

苏晋弯腰揖下,一脸坦然地称是:“那下官先告退了。”

刑讯房的狱卒鞭子使得得心应手,没伤着筋骨,又叫孙印德疼得死去活来,一见苏晋回来,顿时声泪俱下地把甚么都招了,说自己确实是被七王安插进工部的——

朱沢微早就晓得三王在山西修行宫,原想让孙印德在工部捅出个篓子,将三王的把柄抓牢,一锅端了,自己这头再安插人去工部,是故孙印德进工部不久,便自告奋勇地前往山西大同府,明面上的由头是修个寺庙为大随祈福,实际就是帮朱稽佑盖宫阁。

没想到这个朱稽佑,活脱脱一个色迷心窍的王八羔子。

孙印德道:“拿美人像寻美人,挖人膝盖骨这事御史您已知道,下官就不提了。三殿下府上,里里外外数百姬妾,享受不过来,怎么办?一晚上翻二十来张牌子,更衣的一个,打帘的一个,整理卧榻的再一个,哪几个将他伺候舒服了,他就幸哪几个。说句得罪的,这过得比圣上还雨露均沾。”

苏晋听了这话不由皱眉,却命狱卒将孙印德从刑架上放下来,令他慢慢说。

一旁的翟迪问道:“这是三殿下的私事,你怎么知道?”

孙印德自觉身家性命都握在这一干御史身上,扑跪在地上,问甚么答甚么:“殿下他不避讳,还常拿出来炫耀,说自己是大黄蜂,要采百花蜜呢。”又道,“这事儿宫中不少殿下也知道,且中途九殿下与十殿下来过山西,九殿下也不是个好主儿,就是为捞油水来的,临走还问三殿下讨了几名好看的姬妾。反是十殿下看不惯这些,另寻了个清静处住下,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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