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三章【修】 1/2

苏晋不是没想过墨轿里的那位大人是柳昀。

需用异色与二位钦差区分开的臣工统共那么几位, 若非皇亲国戚, 便只几名被封过爵的,再就是柳昀, 摄政兼首辅。

她虽猜到,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朱昱深亲征安南, 柳昀与青樾共理朝政,这个当口,他为何会出现在蜀中?

苏晋又看向柳朝明身后的两人, 顿了一顿,认出此二人乃锦衣卫副指挥使韦姜,以及当年她被流放, 送她入江西的御史李茕。

雨忽然落下。

风刮了整晚,雨势却不大, 零星几点稀疏浇洒, 反像是云头无端起了善意, 要安抚这一夜风不止。

直至落了雨, 柳朝明的目光才不经意落在苏晋身上, 略作停顿,又移开,声音很淡:“你怎会在此?”

苏晋有些无措,不知当怎么面对他。

三年前一场刻骨之痛,如今回想依旧心悸, 可三年过去, 痛未平, 恨却淡了,或许是她终于以一句“成王败寇”说服自己,若当初赢的是她,他的下场,未必会比现在的自己好。

但也没有恩可言,并不感念他最后待自己的慈悲,亦不想去计较是否是他救了朱南羡的性命。

那个旋涡中,谁欠谁,谁负谁,原本就说不清。

于是只好恩怨两相忘,反将回忆追溯得更远,到秦淮暮春的烟雨天,到他问她是否愿意入都察院,从此跟着他,做一名守心如一的御史。

轮回往复,只好做回最初的恭敬姿态,认真施以一揖,答:“因偶然得知蜀中平川县县令假借新政,欺民霸田,想上访,未想竟遇见大人。”

柳朝明淡淡“嗯”一声。

雨丝稍密了些,张正采尚未自苏榭便是苏时雨的事实中缓过神来,见苏晋对东院这位恭敬有加,一时震得肝胆俱裂。

这一位大人的身份,蜀中各州府官无人知晓,只知他来蜀地另有要事,等闲不见旁人。

如今看昔日名震天下的苏大人亦对他如此恭敬,那他该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

张正采腿脚发软,再思及苏晋方才“欺民霸田”之言,一下跌跪在地,嗫嚅两句“有罪”,被风雨声掩了去,根本听不见。

柳朝明目光不落旁处,问:“既上访,证据与状书有么?”

苏晋道:“有证据,但中途出了些意外,所谓证据已不足以作为力证,大人若需状书,草民可以立刻写,但此事有些复杂,大人看过状书,能余出空闲听草民将前后因果讲述一通是为最佳。”

所谓意外,即是江家老爷在已桑田地契上签字画押。

苏晋本想先与翟迪商议一番再写供状,谁知翟迪没见着,反倒遇到了柳昀,知他对待公务尤为严谨,万事不可废了规矩,只得答一句“立刻写供状”。

若照以往,他非得斥一句“既无状书,何来上访”,然后令她吃一碗闭门羹。

可是今日,也不知是情浅了,还是恨淡了,他默立片刻,又“嗯”一声,抛下一句:“进来写状子。”折身便回了东院。

东院也分前后两院,往左一条回廊走到尽头,便是甬道。

晚来雨落,簌叶声声,夜本就是暗的,风雨更添茫茫,恍惚还以为甬道两旁的高墙是宫墙。

东后院亦不大,庭中栽着一片竹,各屋的灯火都熄了,只有一处通明如昼,苏晋一看便知那是柳昀的书房。

韦姜李茕引着覃照林去隔屋暂歇,苏晋独随柳朝明入了书房。

站在门前又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步至书案前,拾起一方墨锭磨了墨,取一只细狼毫搁在笔山,极为寡淡地说一句:“在这写吧。”然后自拣了一份案宗去另一旁坐下。

苏晋铺开一张宣,思量片刻,落笔写下一份诉状。

手里有事,心思便不似方才纷扰,她做事专注,极擅文墨,不过片刻,便将一份状书工整写好。

柳朝明看了一遍,没作声,过了会儿,将状书放下,移步去柜阁前,取了一份信函递给她。

信函上浇火漆,说明极其机密,苏晋原不该看,但仔细一想,应当跟翠微镇桑田的案子有关,便省了矫情,接过细读。

谁知越看越心惊,信函上,官府假借新政空子,欺民霸田的何止翠微镇一处,上至山东山西,下至云贵广西,统共竟有四十七处。

苏晋愣了半刻,方才理好的心绪又成一团乱麻,这回乱在案子上。

“大人早知翠微镇的事了?”

柳朝明道:“知道而已,前后因果不如你状书上的清楚,掣肘太多,尚来不及一一细查。”

苏晋犹豫了一下,想问他所谓的“掣肘”是什么,想了一下,又觉不外乎是地方官绅,朝野内斗。

左右关乎朝局,她不该过问。

于是换了一个困惑:“据我所知,屯田新政初实行是永济二年春,距今不过刚好三年,大人是如何做到在短短三年内,查出四十七处欺民霸田鱼肉百姓的州县官的?”

柳朝明看她一眼,沉默片刻,也不隐瞒:“我动用了锦衣卫。”

苏晋听了这话,一时恍然,又一时诧然。

恍然是因为她方才还在奇怪为何亲军卫会出现在蜀地,柳昀这么快就给了她答案。

而诧然,则是因为动用锦衣卫的后果。

锦衣卫与柳昀一直有些说不清的瓜葛,但如今的朝堂已不是党争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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