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章 1/2

景元二十五年, 朱昱深出征北平,自此两年余,柳朝明再未与他通过书信。

但此时此刻,当他看到“身患痴症”, 不识人不记事的朱昱深自卧榻坐起,从容冷静地唤自己“柳昀”时,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十二年的盟约沦肌浃髓,他不信他会纵容自己消沉丧志。

从来就没信过。

柳朝明将灯火拨亮些许, 单刀直入:“先说今夜, 沈青樾命方徐细查了殿下的痴症,殿下可已应对了?”

朱昱深道:“嗯, 我在后槽牙藏了药。”

是那种麻骨酥筋的药。

他早猜到回京后, 沈青樾会试探自己,在落水之际, 咬破后槽牙里的药丸,令脉象孱弱,一如久病之人。

柳朝明道:“好, 沈青樾既问不出什么,那么今日天一亮,他应当会离京前往武昌府。但, ”他一顿, 回身自柜阁内取出棋盘与棋篓, 将棋盘置于方桌之上, “即便沈青樾离宫, 形势于我们而言也十分不利。”

“不利的原因有两个,一,殿下您已被困在京师,一旦朱南羡回京,您的生死便取决于他一念之间;二,殿下您人在京师,大军却在北疆,远水救不了近火。”

“因此,摆在我们眼前的也只有两条路。”

“一,我助殿下离宫回北平,倘若朱南羡下旨削藩,殿下可借机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二,虽说形势不利,但沈青樾离京,朱南羡尚在归途,这三个月已是最好的时机。我们需要对付的,最棘手的,只有一个苏时雨,我们若能先令苏时雨落马,将大权握在手里,便有筹码去应付朱南羡。”

柳昀的话,往白了说,其实就是前者主兵变,后者主权术。

而古来政变夺|权,不外乎就是兵变与权术,二者相辅相成,两相交替,各为主辅。

简单来说,兵变就是硬碰硬,谁拳头硬谁就赢,而权术则以谋略为主,要算得准时机,谋得了人心。

以兵变等硬实力得来的江山,伤则伤,但权力却稳固,得了江山后,难在一个“治”字;而以玩弄权术为主得来的江山,虽流血少一些,但步步为营,即便得了江山,除了“治”,也难在一个“服”字。

就譬如西汉王莽擅权,朝野不服者众,民间形成反莽浪潮,最终被绿林军攻入长安,新朝落败。

朱昱深想了想柳朝明的话,道:“兵变流血太多,牺牲太大,且我若起兵,你待如何?你留在宫里,朱南羡不会放过你。第二条路虽险,但值得一试,本就是一场赌局,不如孤注一掷。”

柳朝明点头:“好。”

“既然决定走第二条路,那么自今日起,到十一月末朱南羡回京,一共只有百日,所有的变动,都必须在这百日之中完成。”

“先看我们的对手。”他回转身,目色沉沉地望向桌上棋盘,拾起棋篓子搁下三粒白子,“朱南羡,沈青樾,苏时雨。”

又拿出一颗黑子,举棋道:“这是朱麟,我们的筹码,他目下已牵制住了沈青樾。”

于是将黑子放在那枚属于沈奚的棋子旁,将两枚棋子一并移去局外。

“再看朱南羡与苏时雨。”

柳朝明伸手探进棋篓,取出一枚白子:“朱南羡有天下兵马大权,这是他最大的筹码。”又取出第二枚白子,“他是正统,是名正言顺的帝王,这是他另一个,也是最令我们棘手的筹码。”

“而苏时雨,她手里有安南贩货案的把柄。”

转眼间,棋盘上属于朱南羡与苏时雨的两枚白子外,又另环上三枚,分指兵马权,正统名义,以及安南贩货案。

“然后看我们。”柳朝明拾起另一个棋篓,落下两枚黑子,“这是殿下与我。”

随即再落下另一枚,“而我们手里,除了知悉苏时雨的身世,并无其他。”

白子五枚,黑子三枚,局势一边倒。

朱昱深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过了一会儿道:“不对。”他伸手,移去了那一枚属于苏晋身世的黑子的棋子,“她是谢相之后,是孟老御史要保的人,你不会拿她的身世去算计她,所以,这一枚黑子并不属于我们。”

黑子只剩两枚,他与他。

朱昱深道:“既然我们‘手无寸铁’,不妨看看对方有什么,借力打力,反守为攻。”

他并指指向那枚属于朱南羡的白子:“在此局中,十三是核心,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朱昱深将属于苏晋的白子推至与朱南羡平行的位子,然后屈指敲了敲:“苏时雨。”

“可以说,倘若没有苏时雨,十三根本到不了今日的位子。”

“他一直厌恶争权,只愿在边疆做一名将军。他或许会在昭觉寺事变后幡然醒悟,但这样的醒悟,只是一种悔之晚矣的内疚。若没有苏时雨,他不会选择就藩,不就藩,他哪里来的南昌军与朱沢微争?”

“他得江山是因苏时雨,那么,只要将苏时雨变作我们的筹码,就可借此来对付十三。”

投射到棋盘上,更直观地说,就是要把属于苏晋的这枚白子,变成一枚黑子。

柳朝明道:“对付苏时雨有三点。”

“第一,她是权臣,若要令她落马,首先要有一桩分量足够重的大案。‘相祸’不能用,那么现有的案子里,只能是安南行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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