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七品

夜色深深,火苗在灯盏上滋滋跳跃。

昏暗的灯光下,方薛氏歪着头、吃力地眯着眼,不时用口水抿湿麻线,或者用牙齿咬断线头,缝制着衣服。

方锐、方灵,兄妹俩人从小到大的一身身衣服,都是这么来的。

别家邻居的孩子,一身衣服,破了打补丁、小了改长,一直就是那么一身。

兄妹两人却几乎没穿过打补丁的衣服,这都源于方薛氏的一双巧手,拆拆补补,加上一些新布,就连碎布拼接都能弄得看上去是点缀……

在她的巧手下,兄妹俩出门从来都是干净爽利,在同龄人面前极有面子。

即使方家如今好过了许多,也远没到奢侈地去买成衣的地步。

前些日子,方锐去黑市时正好扯了几尺布,带回来后,方薛氏就想着,赶在秋冬来临前,给兄妹俩一人做一身新衣服。

至于她自己?

她不用。

‘我穿旧衣服习惯了。’方薛氏总是如此道。

结束了一只袖口的缝制,方薛氏放下针线,活动着酸麻的指节,扭头下意识向窗外张望去。

“快了,往日里这个时候,锐哥儿差不多就快回来了。”

方薛氏估摸着时间,起身去到厨房,烧了一锅热水。

每次,方锐从黑市回来,都习惯用热水洗脚,有时,还擦一擦身子。

自从第一次之后,方薛氏就记住了他的这个小习惯,每次都估摸着时间,提前一些时候烧水,让方锐能方便些。

烧上了水。

方薛氏又来到了窗户边,巴巴向外张望着,等待着方锐回来。

这就是方薛氏的一个晚上。

或者说,只要方锐去黑市,每一个夜晚,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今晚,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已经过了往日方锐回来的时间,可方锐今个儿……仍旧没见人影!

“锐哥儿不会是出什么事……不会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方薛氏嘴上说着,脚步却是焦急地个不停,双手合十,口中低低地咕哝着:“祖宗保佑!神仙保佑!”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半盏茶。

一盏茶。

一刻钟。

……

“锐哥儿,莫非……真的出什么事了?!这可怎么办?!如何是好?!”

方薛氏脸色发白,双手死死攥住,手腕都攥出了青筋,额头更是冷汗涔涔,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光。

她很想出去找方锐,可又理智告诉她:不能去!

——她一个妇道人家,并无什么武力,出去了反倒是累赘。再者,万一她前脚出去,后脚方锐就回来了,那才是让方锐担心哪!

“可怜我就是个没本事的妇人!”

方薛氏从没有像此刻,怨恨自己没本事。

她内心煎熬折磨的同时,更是后悔,后悔不该让方锐去黑市。

虽然方家现在的日子好了,可若非是大灾年景,实在过不下去,方薛氏本心来讲,是极不愿意方锐冒险的。

她宁愿自己苦一点、累一点,不愿意方锐担着风险。

可方灵是一方面因素,另外……她也劝不住方锐。

此刻。

方薛氏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方锐平安回来!

“若是锐哥儿平安,我愿意拿家中千斤粮食换取,要我阳寿也行,哪怕是以‘一命抵一命’……”

方薛氏双手合十,低低咕哝着,闪烁着泪花的眼中尽是虔诚。

可以预想:如果真有那般机会,她一定会是义无反顾答应的。

或许是精诚所至。

下一刻。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方锐的声音:“娘!”

在方薛氏眼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锐哥儿!”

她内心一下子被巨大的喜悦充满,扑过去开门,大忧大喜之下,剧烈情绪起伏,让整个人都有些虚脱,脚下一个踉跄。

“娘!”

方锐连忙搀扶住方薛氏,看着娘亲苍白如纸的脸色,当即询问起原因。

“没事,锐哥儿,你安稳回来就好……”方薛氏苍白着脸,笑着摇了摇头。

之前的担心、忧切、赌咒发誓,只字未提。

但方锐何等敏锐之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明白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他知道自己去黑市,方薛氏会担心,却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提心吊胆。

这一刻,方锐心中突然明悟。

或许,每一次去黑市,最受折磨的,不是:谨慎小心,备下各种后手,思索各种情况,劳心劳力的他;

而是:在家中等待、提心吊胆、度秒如日的方薛氏。

“娘!”

方锐吸了下发酸的鼻子,没说什么煽情的话,让方薛氏再消耗心神,只是转移话题,说了些轻松的:“娘,您看,我带回来的东西,嘿,足足五十斤高粱面哪!”

“您说,不要买棒子面,全要高粱面,耐吃,这回我可是听您的。”

在和高要合作后,成品药生意利润倍增,方家的主食就换成了:一半棒子面、一半高粱面,为此方薛氏没少说他不会过日子。

这次,他可总算是‘会过日子’了一次。

当然,这也不是方锐的本意,只不过花了一两银子买《驯兽术》后,要想供他如今这个大胃王吃饱,就只能紧巴巴地买高粱面了。

也没买小部分棒子面,让方灵、方薛氏吃——因为,根据他对方薛氏的了解,真要买上一小部分棒子面,方薛氏也只会让他吃了。

“是不错。”

方薛氏果然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些琐事中去,不过,等看到了还有一斤鸡蛋时,就皱了皱眉,又絮絮叨叨地说他‘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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